月影西斜,漆黑的夜空中零星點綴着幾顆星星。
郊外的一座破廟裡,神像傾圮,蜘蛛網遍布,到處是一片破敗荒蕪的景象。在破損不堪的神像下方,一群形容猥瑣的乞丐圍成一團,七嘴八舌地議論着白日的見聞,令人聞之欲嘔的臭味從他們的身上散發出來。
拜祭過某人之後,薛矜推開殘破不堪的廟門後,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面,本就糟糕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
他眉頭一蹙,随即便垂下眼簾,掩去眼底深切的恨意,而後又裝出一副畏畏縮縮的模樣,朝那群不速之客戰戰兢兢地走了過去,一邊走一邊在心裡思忖着要如何應付這等局面。
他剛一進廟,廟中的乞丐就齊齊朝他投來視線,當中的乞丐頭子上前一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而後兇神惡煞地說道:“小叫花!識相的話,就把你身上的錢都交出來,不然我要你好看!”
聞聽此言,薛矜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冷笑一聲。這群人真是貪得無厭,這才過去幾天,就又來敲詐勒索了。而他們之所以敢這樣做,無非就是看自己年紀小好欺負,又無人撐腰罷了。
不知想起了什麼,他眼中瞬間爆發出一股強烈的殺意,但不過轉瞬,便被佯裝出來的驚恐所取代。
在敵我力量懸殊的情況下,他不可力敵,隻能智取。
乞丐頭子見他遲遲不作出回應,便有些不耐煩道:“臭小子!皮癢了是吧?居然敢不聽本大爺的話!”他話音剛落,身後那群小弟一個個都摩拳擦掌起來,隻待老大一聲令下,就沖上前去把這不識相的小叫花痛打一頓。
在惡勢力的威迫下,薛矜隻得将身上的錢全部拿出來,畢恭畢敬地雙手奉上。乞丐頭子看着手中那少得可憐的銅闆,很是不滿地皺起了眉頭:“幾天過去了,你就隻讨來這麼點錢?”
聞言,薛矜在心裡翻了個白眼,面上卻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為自己辯解道:“今年年成不好,城中百姓哪個日子不過得緊巴巴的,哪有多餘的閑錢施舍乞丐呢?”
這話說的倒也是事實,可乞丐頭子還是擺出一副“不聽不聽,王八念經”的樣子,惡聲惡氣地說道:“我不管,你要不來錢就是你無能!無能的家夥就活該受到懲罰!”
他話音剛一落地,一個身材圓潤的胖乞丐便從他身後走出來,對他壞笑着提議:“老大,我們不如把這個臭小子的眼睛給挖掉!您想想看,一個瞎了眼的小叫花沿街乞讨,怎能不激發路人的憐憫之心?如此一來,不是對我們更有利嗎?”
此言一出,餘下衆丐無一不拍手叫好,隻恨自己想不出這麼天才的法子。
眼見衆丐臉上慢慢浮現出不懷好意的笑容,薛矜心中咯噔一聲,瞬間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已經十分危險。
他當然不會選擇坐以待斃,在敵人尚未察覺的時候,他就不動聲色地挪到門口,而後一溜煙地逃走了。
等到剩下的人反應過來的時候,為時已晚。眼見到手的鴨子就這麼飛了,衆丐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最後還是乞丐頭子跺腳怒道:“你們還愣着幹什麼?快追,别讓那小子跑了!”
随着他這一聲怒喝響起,餘下衆丐這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轉眼間全都沖出了破廟,向小叫花直追過去。
寂靜的夜空之下,一出你追我逃的戲碼正在上演。在這場激烈的追逐戰中,薛矜雖具備先發優勢,奈何人矮腿短,完全甩不掉後方的追兵,他們就如同獵犬般緊咬着他不放。
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他慌不擇路地逃命時,腳下突然被一塊凸起的石頭絆倒,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濺起一片塵土。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薛矜深知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強忍着疼痛站起來,繼續不要命地往前跑。火辣辣的疼痛傳遍全身,但他已無暇顧及,他知道自己若是落入那些惡人的手中,後果不堪設想。
他是年紀小,又不是傻,不會把他們剛才那些話當成玩笑話。像他們這種深陷泥潭的人早就已經抛卻良知,為了生存下去,幹出什麼喪盡天良的事都不稀奇。
風聲呼嘯在耳邊,薛矜用盡全力地奔逃,身後是一大群索命惡鬼,慘白的月光照在他們猙獰的面目上,牛頭馬面看了都要甘拜下風。
眼看着就要被追上,薛矜的心一點一點沉下去,就在他的心快要沉到谷底時,一片茂密的樹林赫然出現在眼前。心中忽然生出一計,他當即就朝着林間深處跑了過去。
一路追着他不放的衆丐見他奔入林中,想都沒想就跟了上去。叢林茂密,四周都是黑魆魆的,隻有微弱的一點月光透進來,勉勉強強照亮他們腳下的方寸之地。
不知是哪棵樹上的烏鴉突然怪叫了一聲,好似嬰兒在啼哭一般,更是給本就陰森的林子平添了幾分鬼氣。胖乞丐有些害怕地咽了咽口水,聲音發顫地說道:“老大,要不我們還是回去吧,這個地方處處都透着古怪……”
他話音未落,就被自家老大一個暴栗砸在頭上:“回去幹什麼?要回去你自己回去!今天不把那個臭小子眼睛挖下來,我誓不為人!”
“哼,我竟不知你也算個人了。”
不遠處的一顆大樹後面忽然走出來一個八九歲的小叫花,正是被衆丐一路窮追不舍的薛矜,此刻的他微昂起下巴,臉上盡是輕蔑之色,哪裡像一隻即将挨宰的小羊羔?
乞丐頭子聽出他語氣中的嘲諷,用陰恻恻的目光狠狠剜了他一眼,随後強忍着怒氣給小弟下達命令:“還不快給老子抓住那個臭小鬼!”
随着他一聲令下,餘下衆丐紛紛轉向小叫花,眼裡閃爍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敵人來勢洶洶,薛矜卻絲毫沒有逃避的打算,他取下腰間的竹箫,放到唇邊吹奏起來,霎時間箫聲陣陣,傳遍林間,蟄伏在夜色中的野獸仿佛得到了什麼诏令,紛紛從黑暗中走出,發瘋似地沖向衆丐,并對他們發起猛烈的攻擊。
眼前的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衆丐被吓得面色泛白,想要逃開,卻發現自己的雙腿根本就不聽使喚。他們就像是被釘在了原地一樣,隻能眼睜睜地看着群獸從四面八方湧來,将他們鐵桶似的圍在了中間。
箫聲越來越急,包圍圈也就越來越小,體型龐大來勢兇猛的野獸低吼着走近,它們的獵物已然無處可逃。
此起彼伏的慘叫聲不斷響起,聲音的主人仿佛正經受着十八層地獄之中的各種酷刑,任誰都能聽出其中的痛苦,但薛矜絲毫不為所動,依舊吹着那支可以号令萬獸的曲子,直到慘叫聲漸漸微弱下來,最終徹底消失,他才放下唇邊的竹箫。
箫聲一停,群獸當即四散開去,皆是一副飽餐後的餍足模樣。
夜色又重歸于寂靜,隻有滿地的死屍昭示着剛剛發生的一切并非幻覺。從被啃噬得七零八碎的屍首不難看出,死者生前遭受了多大的痛苦。
鼻尖萦繞着揮之不去的血腥氣,薛矜垂下眸子,定定地看着被他親手送入地獄的仇敵,仿佛要将他們慘死的模樣刻進心裡似的。不知看了多久,他忽然仰天大笑,笑聲裡有大仇得報的快意,卻還夾雜着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蒼涼。
他終于替那個人報仇了,就用他傳授給自己的《萬獸心曲》。
在薛家被江洋大盜滅門之後,孑然一身的他四處流浪,靠着野果野菜,倒也能勉強活下去。
這種居無定所的日子一直持續到一年後,一群土匪将他暫居的村子洗劫一空,全村人都遭到了屠殺。幸免遇難的他躺在屍體堆裡裝死,卻被前來檢查的山大王不放心似的朝背上砍了三刀。
那時候的他硬是憑着一股信念,死死咬住嘴唇,不讓自己發出半點聲音,最終成功蒙混過關,那群惡匪帶着滿車的金銀珠寶打道回府,絲毫沒有發現他這條漏網之魚。
背上的刀傷深及入骨,火辣辣的疼痛傳遍四肢百骸,他強撐着不讓自己閉上眼睛,知道這一閉,他就再也醒不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