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念站定:“你是不知道,還是不敢承認。”
白宇卓欲言又止。
對于這個姐姐,他向來是怕的。盡管性别賜予他在家中有無盡特權,但他還是莫名地怕。
白念看着他,腦海中蓦地浮現出他更小的樣子,六歲的白宇卓會小心翼翼地給她遞過來一個媽媽剛塞給他的橙子:“姐姐,給你吃。”
但也僅此而已。
既得利益者和受害者,本身立場不同,連恨意都沒有支點。
深深的無力感籠罩着白念,她站定轉身,深吸一口氣:“我不關心你怎麼想的,我已經說過了,我和你們再也沒有關系。”
說完轉過身就要走。
校門口的淩晨并不冷清,有三三兩兩的地攤支在人行道上,架着火炭将五花八門的肉串烤得滋滋冒油,燎鼻的油煙和滋滋的啤酒泡一起組成夜市的喧嚣。
有個攤子上挂的燈泡實在太亮,光線刺目,白念轉身太急,瞳孔沒有适應,她邊走邊擡起右手擋了一下強光。
也就沒有看到,右側有輛收攤的車迎着強光開了過來。
滴——
尖銳的刹車聲近在咫尺。
白念放下手轉過頭去,有什麼巨大的沖擊力将她往旁邊猛地一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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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肇事車輛是無證經營的面包車,司機是個啞巴單身漢,沒什麼錢,你們要有心理準備。”手術室外,警察一邊做筆錄,一邊擡頭看了眼這個看起來面無表情的小姑娘一眼。
自己的弟弟出車禍了,她看起來卻過分冷靜。
白念看了一眼頭頂刺眼熒紅的“手術中”三個大字,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肇事司機。
是一名身形消瘦的中年男人,佝偻着背,手足無措地站在她面前,口中咿咿呀呀發不出完整的音色,急得他隻能用手指比劃。
眼見在場沒人看得懂他的意思,他連忙從身上掏出一個錢包,劣質的假皮已經破損掉漆,看不出本來的顔色。他抖着手從裡面抽出了所有的現金,數了又數,然後才遞到白念面前來,眼神裡滿含歉意。
醫院空調很足,但男人秃了一半的頭頂上全是汗水。
她沒有接男人的錢,直接站起身來:“等事故責任判定清楚了,再說吧。”
頭頂刺目的紅燈滅了,她回過頭來,視線對上被推出門來的白宇卓。
他睜着眼看着她,右臉和手肘上包着紗布,意識倒是清醒。
白念看了眼他縫合好的小腿,黑色的手術線結露在外面,勒住了腫脹的皮肉,她緩緩開口,問了一句:“感覺怎麼樣?”
白宇卓點點頭,動作牽扯到右臉的擦傷,他下意識“嘶”了口氣:“還好,醫生說車速不快,隻是小腿骨折了。”
白念嗯了一聲,送他回到病房,幫他蓋好被子,準備起身下樓繳費。
白宇卓看她動作,感覺他和這個不愛笑的姐姐從來沒有這麼親近過,見她要走,他下意識張口喊她:“姐。”
白念回過頭去:“怎麼了?”
“我卡裡有錢。”白宇卓一把拽過自己的外套,要去掏錢包,在手術室躺久了的後腦勺頭發亂糟糟地翹起來,和他本人一樣狼狽。
白念歎了口氣:“你别管了。”
轉身下樓去繳費,夜深了,繳費窗口隻有一個黑着眼圈的醫生還在值班,打印機“滴滴”運轉之後,繳費明細列出長長的一串。
“怎麼支付?”醫生手指點在鍵盤上問道。
看到末尾五位數的手術費,白念舉起手機開口:“支付寶吧。”
那天出售給風不語的蒼黎之心,交易審核期剛過沒多久,錢恰好打到了她的賬上,一聲支付提示音後,白念看了看自己的餘額,還剩兩萬多。
回到病房,白宇卓還沒睡覺,瞪着眼睛看着雪白的天花闆,看見她進來,又轉回來盯着她,欲言又止。
白念拉了把椅子坐在他身邊,面上沒什麼情緒:“還不睡?”
邊問着,邊低頭盤算未來這段時間白宇卓的治療費用和生活開銷,冷不丁聽到他在頭頂上方幽幽開口:“你可以原諒爸媽嗎?”
白念劃着繳費明細的手頓了一下,擡起頭看他,沒有說話。
白宇卓以為有戲,撐着半麻的腿挪過來了點,勸解般的語氣開口:“你那天說的事,爸爸已經知道了。他這次回去,應該會跟媽說清楚,還有我,我會努力——”
他頓了頓,似乎是不知道用什麼詞比較準确,想了想才接上:“補償你。”
白念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般,在這種詭異的寂靜中揚起一抹笑。
她突然覺得很累。
白宇卓眨了眨眼,這個笑以前白念還在家的時候他見過無數次,有點令人害怕的冷。
下一秒白念輕輕開口:“你為什麼要救我?”
白宇卓被這個問題砸得愣了愣,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你為什麼要救我。”白念語氣淺淡,一字一句卻發沉:“我好不容易下定決心遠離你們,你偏要來找我,偏要救我,偏要把我跟你重新綁在一起。你是不是覺得,你今晚救了我,就可以綁架我?”
她隐匿了一晚上的情緒終于決堤,手指随着她的诘問顫抖起來。她深吸一口氣,将手負到身後,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床上的人。
“今晚的事,你要通知誰也好,不通知也好,我會負責到你康複,等你好了,立刻離開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