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特不期然想起自殺死在監獄艙中的兩位首席研究員。他家與崔家世代交好,就連15-V阿利奧斯——崔茹那女孩也是他看着長大的,以他對崔茹乃至謝幼安的了解,這兩人斷不可做勾結蟲族的事。
可監察院和軍部結案結得太快了,以行政院的權責範圍,無法要求重新審查此事,隻有議會可以。
但今年的議會例行會議已然全部結束,他要提及,也得等到明年,到那時會有的蛛絲馬迹想必都已做好掃尾,再提及重審,怕也隻會讓這事坐得更實一點。
還是對外戰争将軍部的胃口喂得大了,以緻五權分立的平衡被擾動得岌岌可危。
可惜,以他如今的精力,是什麼也做不了的。
阿南特心中掠過許多思緒,轉到心裡、喉間,都隻能化作一道長歎。
然而這歎息還未完全歎出來,他尚未出現問題的耳朵便敏捷地捕捉到一絲輕響:
——是房間裡唯一的窗戶開啟的聲音。
“什麼人?!”阿南特迅速拉開辦公桌的抽屜,抄起一直放置在内裡的粒子槍,警惕地對準了被撐起一塊的窗簾。
天光尚未暗去,投在窗簾上的卻并非他所想的人形,而是一個高大的、猙獰的影子。
阿南特握緊了槍。
窗簾很快被掃開,在簾幕後的影子顯出真面目前,他房間内的燈先一步亮起了。
阿南特被驟然亮起的燈光晃了一下眼睛,他半阖了眼,毫不留情地先開了一槍。
沒有粒子射線命中的滋滋響聲,他略顯遺憾地睜眼,見到的就是一座高大的晶藍機甲。
人形機甲的頭頂幾乎要貼到天花闆,将他寬闊的辦公室都襯得有些逼仄。阿南特略顯警惕地望着它走近,在開出下一槍前,聽到一個混在電子音裡、略顯失真的年輕女聲:
“阿南特院長。”
操縱機甲的人彬彬有禮地喚他,卻直接奪走了他手中的粒子槍,将之抛到一邊。
阿南特神情微凜。
他的能力等級算不上高,隻有C,能力更是偏向輔助,面對這具軍用機甲并沒有一戰之力。
“你是誰?又想做什麼?”他警惕地問,手已經落到警報按鈕上。
這隻是種心理安慰,在方才窗戶從外界打開卻未響起入侵警報時,阿南特就知道,他恐怕難以向外界求助。
“我沒有别的打算。”高大的人形機甲在他面前化作包裹人體的輕甲,覆在人臉上的面罩随之撤到腦後,露出一張讓阿南特覺得眼熟的臉。
她低着眉眼,語調放輕,用一種小輩對長輩讨要好處的語氣說:“……隻是想請您将‘華蓋’的開啟權限交給我。”
阿南特被逗笑了。
他打量着這張與崔茹、也與謝幼安都有幾分相似的面孔,将方才發沉的聲音放柔,微微含笑問:“你是茹茹家的鳴玉、研究院的32-IX奧菲烏克斯?”
謝琅說是,擡起眼來看這位行政院院長。
他看起來比柯卡塔要更顯出老态,但臉上卻沒有皺紋——矽基人是不會出現皺紋的,隻是他面部皮膚上所留下的、風霜的刻痕實在太深了,深得叫人看了便知他老邁。
“我記得你失蹤了。”他若有所思地轉動着手上的扳指,白水晶在燈照下閃出輝光,“怎麼沒先去警備司報備,反而來找我?”
“我被人強行送離中央星系,背了千億的債務不說,還被買兇追殺。”謝琅用很平靜的口吻回答他,“再加上維利爾斯少将的經曆,我實在是對軍部信任不起來。”
阿南特聽得出她言下之意,無非是覺得軍部有問題罷了,這恰巧與他的猜測對應上。但他沒有貿然搭上她的話,隻問了句:“小維利爾斯?”
謝琅點頭。
阿南特微微一歎,知道小維利爾斯怕也是被軍部中人算計了,能與她見上面,現在想來還活着。他略過這個話題,轉而道:“既然你問我這個,想必除去軍部那份權限,其餘的你是已經拿到手了?”
“我可以給你,但你得告訴我,你要它來做什麼?”
謝琅沉默一瞬,卻沒有正面回答,隻低聲說:“動用殲星空間站是下下策。”
她語速飛快地說:“首都星内有大批蟲族——您别驚訝,我有影像證據——大多頂替了第七軍團軍士的身份。這應該是14-II梅拉克的實驗成果,目前都歸柯卡塔調配,軍備部部長項盼山和宣傳處處長凱布裡也在其中出力。”
頂着阿南特震驚的神色,謝琅道:“我被柯卡塔視為最好的‘容器’,我想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阿南特平和的聲線不由自主地拔高:“所以你想自己送上門去,找到能一擊即中的決定性證據?”
“不行,這不可能。”行政院院長神情完全冷下來,聲音硬邦邦的,叫謝琅聽出一種不容拒絕的意味來,“你這是去送死!”
“我們的方法不多,您知道的,‘華蓋’内的武器短時間隻能使用一次。”謝琅平靜地回視他,“可蟲族寄生人體的事情一出,我們無法保證蟲母奎特一定在蟲巢内。”
“您應該也知道,柯卡塔曾經參與過一場潛入蟲巢的秘密行動,在那之後蟲潮活動減緩了很長一段時間。所有人都認為是蟲母受創、導緻蟲群回巢,可他是怎麼在傷到蟲母後,還能保住命從蟲群裡出來的?”
阿南特沒再說話,聽着年輕的次席研究員斬釘截鐵道:“蟲母或許就在他的身體裡。”
他不說話就是對她行動的一種默許,隻是眉宇間的憂色難以掩飾,沉默着将權限移交過去。
謝琅望着他,又道:“我還需要您幫忙,您的副手之一,西奈津副院長為柯卡塔做事,您房間内的監聽設備被我暫時屏蔽了。”
“我要通過她,去見柯卡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