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琅出宮時,恰是宮門剛開的時候。
深秋拂曉時的天色尚還沉着霧一般的深灰,城阙還掩在夜色裡,遠一點的天邊有零星星子閃爍。
就連燈火也仍稀稀落落的亮着。
事先等在宮門前的禁衛一身黑甲,見她出來,緩步走近了,垂首低喚道:“這位娘子,馬車已依鐘女尚書之命備好了。”
鐘漸鴻、燕回二人是先帝年間就點在當今天子身邊侍奉的女官,當時便封了七品的官職。直至天子登基,這兩人品級一再上升,如今已是從四品,在内宮當中算是獨一份的,稱女尚書倒顯得很妥當。
“勞煩。”謝琅微微屈膝行了個禮,便在禁衛的指引下上了馬車。
在掀起車簾,彎腰進入車廂前,她偏過頭望了眼,滿意地發現這些用來護送她的禁衛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人。
——他們被宮燈光芒照亮的影子都是正常的,不是什麼扭曲的猙獰陰影。
不錯,可以确認身邊沒什麼“聖人”的耳目了。
她心下稍稍安定兩分,才坐進馬車當中。
坐定片刻,她便聽聞車外馬匹嘶鳴,随着蹄聲漸響,馬車也慢慢動了起來。
謝琅是自南邊的宮門出宮的,要往京北相國寺的方向去,勢必要過好些個親王府邸。
定國公府也在這片,隻是要繞遠一些。
她坐在離窗很近的位置,估算着時間,時不時掀起窗邊的簾子往外望一眼。
馬車繞過幾處,最終在她很眼熟的一處高牆附近放慢了速度。
天色較之方才亮不了幾分,謝琅隻能就着跟在馬車邊的禁衛手裡的燈朝外望,最終艱難地發現這好像離定國公府的後門不遠。
看來,西奈津的确在她裝病時,按照她們之前商量好的步驟安排了人。
興許這些禁衛還是衛肅的心腹。
她索性靠着車壁閉眼等待,果然在片刻後感受到馬車停下。
“吱呀”一聲。
像是木門被拉開的細碎聲響。
她聽到馬車外傳來低不可聞的談話聲,随後車轍的方向略略一沉,下一瞬便是車簾被掀起來。
馬車内沒有點燈,來人又背着光,眉目在沉沉的暗色裡看不太清楚,但看身姿與動作,謝琅猜到了人究竟是誰。
她低聲喚道,并未刻意改換聲音:“素心?”
素心聞言按緊了車簾,又循着聲音行近了些,輕聲道:“娘子。”
“我接了宮中來信,叫我代素月去相國寺,未曾想來的竟是娘子。”
謝琅道:“這程本隻該我去,無非是冒了素月的名頭罷了。你到相國寺後戴好帷帽,最好多盤桓半日。”
素心應了是,頓了頓,又憂心道:“聽聞娘子在宮中遭人……毒害,可曾有事?”
“我進宮後并未吃什麼東西。”謝琅亦壓低聲音,感受到馬車重新起行,“如安通查到的,我生辰那日之毒應當确與鳳君有關。”
馬車廂内傳來素心隐忍的吸氣聲,聽上去似是生了怒氣。
“你離府後,府中事是如何安排的?”
女侍點了燈,在這一豆飄搖燈火的照耀下,謝琅想起這點,問道。
素心正替她整理待會将要換上的便服,聞言手下不停,語調放得很輕:“昨日午後素玉已回了府上,有她與安通操持,娘子該安心了。”
謝琅卻不太安得下心來。
這畢竟是由她能力構建的幻境,而非現實,素玉此前她還未見過,根本不能确定她究竟是記憶構成的幻影,還是有着現實存在的聯邦人。
抑或是……已經被人侵占了軀體的蟲族。
她面上神情沒變,隻問道:“素玉與你平日所見,可有差别?”
素心正替她褪下國公府女侍才穿的衣服,又為她換了身藏青色的騎裝,并細細系好衣帶。
聽謝琅這麼一問,她略略思索了一瞬,搖頭:“素玉麼……并無不同。您說到這個,我倒是想起來,聽說鄰近的幾處府邸都有些主子性格大變的傳聞。”
鄰近的幾處府邸……
國公府是當今天子特賜的宅邸,規格堪比郡王府,因而她的鄰居是幾位從皇位争鬥中幸存下來的皇子皇女,以及本就立府在京的親王。
看來這些王爺、長公主裡,也有不少蟲子。
謝琅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便閉目靠着車壁養神。
這一閉眼便是兩刻,等她朦胧中被素心推醒,方知車駕已然出了西京城,正停在一處鮮為人知的小道上。
她掀了窗邊的簾子往外望了,便見位黑甲禁衛策馬走近了,隔着窗低聲說:“娘子,統領已在不遠的樹林處等候。”
聽聲音是方才引她上馬車的禁衛,謝琅低低地道了聲謝,令素心再給她改了改妝容,确保像個少年郎,才一把掀起簾子。
臨下車前,她似是想起什麼,又回過身快速吩咐了素心幾句,才跳下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