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畢竟她現在還勉強算作“臣子”,于是她稍稍偏了視線,避免和“聖人”對上。
等到天色又暗下幾重,謝琅方才聽見祂大發慈悲般地松了口:“那便依太後所言。漸鴻、自心,你二人陪定國公一道審理池奉鶴,人就先送到秘獄去。”
西奈津、霍自心齊聲應是,後者自“聖人”身後快步行出,而扶住謝琅的蘭樽月也适時松手,接替霍自心站到“聖人”身後去。
走過太後及其掌事女官身側時,霍自心險些撞上去,不得不朝掌事女官那面側了側身,謝琅眼尖地掃見他接過了什麼塞入袖中。
謝琅假咳兩聲,權作圓過自己沒及時答話之事,才垂首應道:“臣謝過陛下、娘娘信任。”
“鳴玉。”冷不丁的,“聖人”喚起她的字,目光中滿是探究,“你既說處置‘鳳君’該留到萬壽後,那今夜可小心着點。”
“小心着點”,是說不要讓這位“鳳君”身上有些旁人看得出的傷痕,謝琅從善如流應了,再道:“定不負陛下所托。”
言罷,在“聖人”默許下,她重新上了來時乘的軟轎,而“鳳君”也在骁衛壓制下被捆住手腳送上鳳駕,與她一道往秘獄的方向行去。
軟轎剛剛擡起,她又聽到祂含怒的語氣:“此事不得洩露,如有外人言說,夷三族。”
跪地人等應是的聲音傳得很遠,被風一吹又打着彎似的在謝琅頭頂盤旋一圈,才漸漸如霧氣般消失。
謝琅揣着手爐看泛灰的天在眼前延伸,不知是要延伸到何處去。
她突然有些懷念星空。
人若是見了更廣大的世界,總是不甘心囿于一隅的。她已見過了無數星辰,于是漸漸地對大啟也遠沒有一開始時留戀了。
謝琅微微歎了口氣,略低下頭問走在軟轎旁的西奈津:“你為什麼會認為,帝制遠比聯邦制好呢?”
西奈津沒想到她突然這麼問,下意識掃視了周圍一圈,見沒人注意到她說的話,方舒了口氣。
這口氣舒到一半她又頓住,不上不下地正墜在喉間,西奈津意識到什麼,擡頭道:“你是說——”
“我看你隻是因他對你的行為有所不忿。”謝琅低聲道,“可帝制再辟,本是禍事。”
“這些日子你在宮中,恐怕已窺出了它的禍端。”
西奈津苦笑道:“是啊,不然我方才怎會如此小心呢?”
“我的想法确實錯了。”
謝琅閉上眼,搖了下手:“你是他的養女,若從小接收的信息都是如此,也沒辦法。”
“再者,若各機關間行事不便,确實也會讓你有這樣的想法。”
她沒再同西奈津說話,隻閉目養着神,待得周邊陰冷氣息漸重,血腥氣也漸濃的時候,才慢慢睜開眼睛。
風聲蕭索,秘獄外圍的建築黑壓壓地朝人壓來。
一股不太舒服的氣氛湧上,謝琅微微皺了皺眉。
此處不是鐘漸鴻掌管的诏獄,因此披着她殼子的西奈津隻親自扶了謝琅下轎,一應的事都留交給霍自心把握。
中官寒聲道:“來人,都押進去——鳳君請到最裡一間。”
這回押人的就不是骁衛了,而是看守秘獄的鐵衛。見跟來的骁衛紛紛退開,且向謝琅告退走遠後,他們才按霍自心的吩咐沉默上前,将從長春宮帶過來的一連串人都押進了秘獄。
謝琅在其中見到幾個熟面孔,都是曾侍奉“聖人”左右的。
她心下不由微寒:真正的聖人身邊是否也有這些人?若有機會,她怕是得同謝鳴玉提一提。
于是她順口問了兩句名字,霍自心沒想到她問這個,微微一怔,還是說了。
他說完又貼心道:“國公未曾來過秘獄,這最裡一間為來觀審的貴人單建了間屋子,國公如想旁聽,又不願被沖撞,可坐到屋内聽審。”
謝琅謝過,卻搖頭道:“我想單獨問他些話,還請二位暫避遠些。”
西奈津知曉她的意思,自是沒有異議,霍自心卻道:“……國公如今貴體虛弱,秘獄内又寒涼,若……他反抗,國公怕會受傷。”
謝琅仍是堅決拒絕了,卻拗不過霍自心偏要陪着,隻好改口讓兩人都跟着,隻是要在她問話時立到“鳳君”身後去,且背對着她,塞上耳朵。
拉扯間已經拖了一會了,她信步邁入最裡一間監牢,便見“鳳君”被綁縛在固定于地面的鐵椅上,一雙紫羅蘭色的眼睛在燭火照耀下微微閃亮,仿佛上好的寶石。
謝琅走到他跟前去,看霍自心和西奈津都很自覺地如剛才所說立定了,方伸手掰過他下颌,冷冷道:
“又見面了,梅拉克。”
她看着他因驚恐而睜大的眼睛,先劈手扇了他一巴掌,才又問道:
“告訴我,這些年,你到底做了什麼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