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少許,小間門再次被敲響,在謝琅請人進來後,一個鐵衛打扮的人一言不發地捧着壺新茶行進來,微微欠身後又退出去。
衣服晃動間,謝琅掃見他鐵衛外袍下藏着的、明顯屬于禁衛的服飾。
嗯?
謝琅輕輕挑眉,摸了下壺的把手,果然摸到個極細微的機關。
這壺裡放了點東西。
她拎起茶壺,往外倒了倒,不出所料地倒出了一卷細細的密信。
謝琅将之展開,上面寫的是聯邦文字,落款是梅耶:
“都已辦妥。”
她輕輕一笑,将字條引燃後扔進一旁的炭爐裡,手搭在小桌上,輕輕敲擊桌面。
明明有些困意上湧,她的精神卻又很是亢奮。
收網的時候就快到了。
她很想知道,柯卡塔在發覺他為殺她而做下的一切布置,都沒能辦妥,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
三人在秘獄内審問“鳳君”時,外界天色已漸漸暗下去。
四下黑成一片,白日裡的雕梁畫棟俱在黑夜中搖身一變,化作一頭頭猙獰巨獸,正貪婪地将每一絲光都吞入腹中。
偌大的宮廷裡,除去那些巡邏的禁衛手中的宮燈亮光,唯有垂明宮内燈火通明。
“當啷!”
什麼東西重重砸在地上,因其材質堅固并未碎裂,但仍然骨碌碌滾了兩圈,發出沉悶的聲響。
女尚書燕回守在三重帳外,聽得有些膽戰心驚。
她總覺得聖人和以往相比,似乎易怒很多,可仔細一想,卻又感覺這種狀态才是常事。
若是謝琅能探聽到她心中所想,自然會明白燕回想法矛盾的原因:
這是能力領域虛假記憶同真實記憶對沖帶來的錯亂,而今,随着領域持續時間拉長、領域主人精神力日益消耗,虛假與真實之間的沖突也越發明顯。
可惜燕回并不知曉此事,她隻覺自身想法矛盾無比,便情不自禁地陷入厘清思緒的漩渦中,一時忽略了天子帳中的怪聲。
先是一年輕男人的聲音,奇怪的是,他聲線明明聽起來極為年輕,語氣裡卻掩不住遍曆歲月的滄桑。
歲月給的沉澱太多,他的聲音本該沉穩,然而那一抹氣急敗壞很輕易地撕開了沉靜的表象,露出他内裡潛藏着的焦躁、憤怒,以及一點零星的驚惶:
“你到底是在做什麼?!”
真奇怪啊,分明三重幔帳中隻有他一個人,他卻像在和另一個人交談似的,幾乎聲嘶力竭地吼出了這句話:
“為什麼會選擇一個女人的軀體?!”
帳中安靜片刻,不一會,一個奇異的女聲慢吞吞響起來:
“吾本也不齒男子軀體。”
如若守在帳外的燕回此時認真聽,便能發現這聲音與方才的男聲是從同一個位置傳出來的,可惜這位女尚書正陷入矛盾的怪圈中,暫時無暇他顧。
她……不,祂,冷冷地說,聲音含混着些怪響,細細聽來仿佛蚊蟲高速振動羽翼時的嗡鳴,又像利齒開合時磨出的不詳音節:
“若非當時隻有你一人可選,吾豈會選擇你?”
正在對話的人正是柯卡塔和暫居于他腦中的蟲母奎特。
一人一蟲在外界時尚能在腦海中交流,但此處畢竟是能力領域,構建的基礎似乎又依托于人的精神,以至于他們雖然占據了一尊軀體,細緻交流時卻非得出聲不可。
“你的下屬過于無用。”祂慢慢地說,聲音裡尚帶着些不通人類語言的生疏,“讓食物掙紮太久,喪失太多滋味。”
柯卡塔冷冷笑了聲:“你的子裔也沒什麼用處,一整個吞食蟲群都攔不住一個人。”
說罷,一人一蟲同時閉嘴,又不約而同道;
“所以我喪失意識時,你為什麼選個女人軀體?”
“你在補品動用能力前,為什麼不盡快殺了她?”
又是“噼啪”一聲,這回是牆邊博物架上的瓷瓶摔在地上,碎片四散而去。
蟲母率先尖嘯道:“當然是吾受不了沒有創生功能的男體了!該死,柯卡塔,你簡直就是個殘缺品!”
柯卡塔皺眉冷笑:“抛棄軀體的你不也是?”
祂忽的沉默下來,柯卡塔敏銳地感覺一絲不對從腦中閃過,但很快,難得扳回一城的思緒重新占據上風。
他有些傲慢地道:“不過這身體格外不錯,在領域裡是個皇帝,足夠号令人清除異己,還不違反領域規則。”
“哦?是嗎。”蟲母吃吃笑起來,笑聲尖利,一如尖銳物體在玻璃上反複刮過的嘈雜聲響,“看來你讓吾、讓我們,吃到補品的可能性很大了?”
“蠢貨,是皇帝又如何,還不是被人毒害了?”祂毫不留情地道,“早讓你處理掉梅拉克,實驗成功以後就吃掉他不好嗎?”
天子有着藍色眼睛的那半張臉神色陰沉兩分,柯卡塔冷冷地說:
“也不知道是誰,當時大叫着不吃男性的。”
有着紅色眼睛的那半張臉也陰下去。
“不過沒有關系。”
兩種聲音再度混雜在一起,似乎是擁有者重新達成了一緻。
“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她一定會死在自己的能力領域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