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車緩緩啟動,許安将江奈生穩穩地放下,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既然餘世博能被銀槍擊殺,這就意味着他必然是受了地窟生物的影響。
可是,地窟生物明明隻存在于新世界當中,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個世界?
餘世博的異變,是個偶然嗎?
是因她的出現而導緻的偶然,亦或是,這個世界也生病了。
倘若這個世界真的在發生某種不可逆轉的病變,那将會帶來怎樣可怕的後果?
許安有些不敢繼續往下想。
下了公交車,許安背着江奈生,兩人很快回到外婆的房子。
江奈生取了醫用繃帶和消毒碘伏,說是男女有别,他要自行去衛生間處理傷口。
許安隻當他是在鬧情緒,點點頭,打開客廳裡的電視機,不用跳轉,晩七點正好是新聞聯播開始的時間。
最壞的設想成真,全世界範圍内發生異變的人類遠遠不止餘世博一個。
新聞畫面中,來自各個不同國家和地區的類似案例源源不斷地被報道出來。
“許安姐,今天的晚飯咱們能吃外賣嗎?”江奈生的聲音從衛生間裡傳來。
與此同時,電視裡的專家們正說着囫囵話:“目前還不清楚這些異變産生的原因,但各國政府已經在全力調查和研究,希望廣大民衆能夠保持冷靜,千萬不要恐慌。”
許安沒了繼續看下去的興緻,她關掉電視站起身,“晚飯你想吃什麼?我給你做。”
聽到這話,江奈生眼睛亮了亮,但很快又黯淡下去,從衛生間裡探出腦袋,小聲說道:“西紅柿雞蛋面。”
他的手指搭在門框邊緣,右手食指處多了一枚創口貼,上面印着黃色卡通海綿的圖案,顯得有些俏皮。
許安拉開廚房裡的食物櫃,仔仔細細地翻了兩圈,最後掏出兩包方便面,問:“速食的西紅柿雞蛋面可以嗎?”
江奈生點頭,打開燒水壺接上水,又插好插座按下開關。
這燒水壺看上去已經有些年頭了,燒水時總會發出吱吱的尖銳長調聲響,在安靜的客廳裡顯得格外刺耳。
關好房門,江奈生慢騰騰地挪到鏡子前。
他緩緩掀起上衣,透過鏡子,他看到後背肩胛骨處的那個貫穿性小血洞比之前又擴大了不少。
更為恐怖的是,那處傷口仿若有生命一般,正在一點點地瘋狂啃食着傷口附近的其他血肉組織。
痛感是鑽心的,一陣接着一陣。
江奈生咬着牙,用藥勺又挖了好幾勺雲南白藥,直到灰褐色藥粉将那個小洞嚴嚴實實地填滿,他才停下手中的動作。
纏好繃帶,放下衣擺,江奈生想要休息一會兒,但他沒敢直接躺在席子上,而是選擇把席子卷起,空出幾塊地闆磚,然後無比小心地趴了上去。
這樣即使傷口又滲血了,也不會弄髒席子。
可不知怎麼的,思緒就像不受控制的飛鳥,肆意翺翔,江奈生又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許安的情景。
許安似乎特别不喜歡地闆被沾上血迹。
江奈生猶豫了一下,心裡琢磨着,或許去衛生間休息是個更好的選擇,起碼這樣之後打掃起來會更輕松些。
可是,背上的傷口真的好疼啊。
那疼痛猶如無數隻小蟲在啃噬着他的神經,疼得他都使不上勁了,仿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殘忍地抽走,他再也不想從地上爬起。
房間裡安靜得吓人,隻有客廳裡燒水壺傳出的長哨聲響,那尖銳的聲響在這充滿未知和不安的氛圍中,顯得格外令人心安。
仿佛這一點點的煙火氣息,能夠暫時驅散心頭的陰霾和恐懼。
許安泡好面,連着叫了兩聲,卻都沒得到江奈生的回應。
她站在門外,猶豫再三之後,最終選擇拿房門鑰匙開鎖進入。
一推開門,許安便看到江奈生趴在地上,小小的身軀躺得格外闆正,身子更是一動不動。
那微弱的呼吸輕得幾不可聞,仿佛下一秒就要消逝在空氣中。
完了。
“十一”剛收養的孩子要被她給養死了。
這個可怕的念頭在許安腦海中閃過。
“江奈生?”許安半蹲着身子,把手移到江奈生的鼻翼下方。
好在還有氣息,隻是那氣息微弱到幾乎難以察覺。
江奈生睜眼,制止了許安想要幫他翻身的舉動,而是憑借着自己僅存的力氣撐着半坐起身。
許安擰着眉,給他換了個相對舒服的姿勢。
兩個人就這樣面對面正對着坐着。
“聊聊?”
許安偏開視線,盡量不去看那條剛從江奈生後背處長出的粉紅色小觸手。
江奈生的狀态着實不算太好,臉色蒼白如紙,眼神也有些迷離,但他還是努力強撐着精神,聲音虛弱卻堅定:“聊什麼?”
他其實一直都很想和許安聊天的。
隻不過,平日的許安總是嫌他話太多,每當他興緻勃勃地想要分享些什麼時,許安總是不接他的話茬,這讓他感到有些失落。
但此刻,哪怕身體極度不适,隻要能和許安說說話,對他來說也是一種莫大的慰藉。
“聊夢想吧。”許安忙不疊地随便找了個話題,此時她的心裡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能穩住江奈生才是最重要的,最起碼先不要讓他發現後背處那條舞動的粉紅色觸手。
這孩子不能死。
最起碼不能被吓死。
許安正色道:“你的夢想是什麼?”
“夢想嗎?”江奈生輕聲重複着這個詞。
就像是一台老舊且運行遲緩的電腦,開機速度都比别人要慢上許多,過了三個呼吸的時間,江奈生才緩緩答道:“醫生吧,我的夢想是當個醫生。”
許安有些詫異。
成為一名醫生,對于普通人來說都絕非易事,更别說像江奈生這樣的孩子。
且不談其他方面,單單就學曆這一項,江奈生可能這輩子都無法實現他的夢想了。
畢竟從江奈生日常的行程和表現來看,他應該是連初中階段的學業都沒有完成的。
但考慮到現下的氛圍,許安決定不去打擊江奈生,她微微蹙着眉,思考片刻,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似是誇贊:“不錯,你的夢想很偉大。”
許安陪着江奈生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許久,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
晩十一點五十九分五十秒。
許安看着看向自己手腕處的倒計時,在江奈生錯愕的目光之中,沒有絲毫猶豫,溫柔而有力地把他輕輕摟入懷中。
她的左手輕輕虛環着江奈生,同時右手死死地擒住那條有些不太安分的粉紅色觸手。
許安:“如果十秒之後,你将去到一個與這個世界完全不同的新世界,你想做些什麼呢?江奈生。”
藍星已經開始陷入混亂。
在當下這個特殊的階段,江奈生隻會被視作是變異的異類。
對于異類,人類向來隻會選擇一種極端的解決方式。
那便是毫不留情地殺死異類,仿佛隻有這樣才能消除他們内心的恐懼和不安。
但新世界不同。
新世界的文明水平達到了另一個高度,對地窟生物的了解也更深,或許江奈生的這種特殊情況在新世界并非罕見之事,他極有可能在那裡得到有效的救助,從而重新變回一個普普通通的正常人。
許安打算賭一次,她賭自己能成功把江奈生帶去那個充滿未知和可能的新世界,賭自己能讓江奈生擺脫當前的困境。
“當個女孩子。”
江奈生的語氣輕輕的,如同一片輕柔的羽毛,輕飄飄地落在許安的耳邊。
他伏在許安的肩上,聲音微弱卻清晰,“我想當個女孩子。”
這很奇怪,一個男孩子卻想去一個新世界裡改變性别,成為一名女生,這聽起來像是某種奇怪的癖好。
但以許安對江奈生的了解,對方絕不是有這種奇怪癖好的人。
不管怎樣,即使有這種特殊的想法也無妨,新世界是有着高端科學技術的星際世界,給人換個性别對于新世界來說,并不是一件困難的事。
想到這,許安輕輕應了一聲。
“好,那就去新世界裡當個女孩子。”
想了想,許安又補上一句,“漂漂亮亮,健健康康的女孩子。”
最後三秒。
許安騰出雙手,将江奈生背後那不停扭動的粉紅色小觸手左右交疊,仔細地打了一個簡易卻不失精緻的蝴蝶結。
嗯。
就算是會變成小章魚。
也可以做一隻打着粉紅色蝴蝶結的可愛小章魚。
漂漂亮亮。
健健康康的小章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