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個叫江旺的人,真的是她所認識的那個江奈生的親爹,那她可算是明白江奈生身上那股濃濃的差生氣質究竟是師承何處了。
多虧了江村長,一路上許安也算是把江奈生父親——江旺,四十多年來的人生經曆了解了個大概。
江家村中的絕大多數人都是大字不識一個,即便有那麼幾個認識些許字的,所識之字也大多都與牲畜相關。
江旺的原名叫江汪。
江旺三歲那年的冬天,他的母親前往河邊為全家人洗衣裳,誰料腳一滑摔進河裡,等第二天被村裡人發現時,人都泡浮腫了。
家裡窮,江旺母親一輩子都未曾拍過照片。就連她出殡時所用的遺照,都是從家裡牆上挂着的日曆本中撕下來的一張女人廣告照,村裡人都說這兩人确實長得有幾分相像。
頭發濕漉漉地貼在頭皮上,嘴唇腫脹得向外翻卷,裸露在外的皮膚由于長時間浸泡在水中,隐隐透着青紫的斑塊。這便是江旺腦海中當時唯一能夠留存的、關于母親的印象。
待江旺長到七八歲時,他的父親突然做出決定,要将家裡所有值錢的物件統統變賣,帶着江旺前往鎮上讀書。
村裡人私底下都認為江旺父親是瘋了,可後來,江旺考上大學的喜訊傳回村裡,村裡人又紛紛對江旺父親當初的做法表示認同。
但凡家裡有個男娃的,都開始尋思着攢些錢财,好帶孩子去鎮上讀書。
要是能像江旺一樣也考上大學,謀得一份正兒八經的工作,那可真算得上是祖墳冒青煙,在江家村也能揚眉吐氣一番。
江旺着實混得出彩,憑借着其獸醫的專業身份,沒用多長時間便在村裡穩穩地站住了腳跟。
他不僅将祖宅成功購回,而且還是村裡第一個修建新房的,那是村裡獨一無二的一棟二層樓,在整個村子裡顯得格外醒目和耀眼。
幾人邊說邊走,即便此刻是夜色籠罩,許安在距離還很遠的地方,也能清晰地瞧見那棟立在一處小山坡上的二層房。
在這個還有許多人因為嫌棄夜晚點燈費錢而選擇早早吃完晚飯就上床睡覺的村子裡,那棟二層房的屋門房檐下居然挂上了兩盞亮着的煤油燈,這種舉動簡直堪稱奢侈。
待再走近些,許安留意到屋頂鋪着的青瓦當中,實際上有相當多的瓦片都已經破損了。
一樓的窗戶是由玻璃材質打造的,然而二樓的窗戶卻是由幾塊單薄且參差不齊的木闆拼接而成。
就在二樓的窗戶前,立着半顆小小的腦袋。
那應該就是江奈生了,大概是因為個子實在太矮,哪怕努力踮着腳,也都隻能露出半顆腦袋來。
許安跟着江旺,前腳剛踏進門,後腳樓上的人就噔噔噔地從樓上跑了下來,随後躲在一位身材略顯臃腫、挺着個大肚子的婦女身後。
結合村長先前的話語,不難猜出,這位婦女便是江旺的妻子姜慧,同時也是江奈生的母親。
即便懷着身孕,姜慧依然收拾得頗為幹淨整潔,她上身穿着一件洗得有些褪色卻幹淨的藍布褂子,下身則是一條黑色的粗布褲子,褲腳整齊地挽起。
頭發簡單地在腦後绾成一個發髻,眼神溫和而沉靜,沒有開口說話,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有些疑惑地望着自己的丈夫。
江旺熟練地打了一段手語,随後又沖許安解釋道,“這位是我的妻子姜慧,是個聾啞人。”
江奈生藏在姜慧身後,怯生生地探出半個腦袋,大概是方才跑得過于急切,臉頰處飛着兩抹紅暈。
許安垂頭與她對視。
年幼的江奈生有着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瞳孔在黑暗中顯得又圓又大,眼神中既有對陌生人的好奇,又有一絲恐懼。
她的頭發有些蓬亂,像是許久未曾好好梳理,幾縷碎發搭在眼前,更增添了幾分稚氣。
竟然真是個女孩子。
這個模樣的江奈生,同許安記憶裡那個染着黃毛的形象實在是大不相同。
但是,除了頭發長度上的差異,這個小江奈生幾乎與“新世界”中的“小黃蘑菇”長的一模一樣。
或許是在這個時間點有人進門很奇怪,小江奈生緊緊地盯着許安,沒有要先開口說話的意思。
“這位是來我們村裡支教的許老師。”直到江旺沖她招招手,又指了指許安,“生生,快來跟許老師打個招呼。”
江奈生的耳朵不自在地動了動,連忙收回因年紀太小而無法掩飾到位的打量眼神,然後有些怯生生地從姜慧背後走出來,沖着許安恭恭敬敬地鞠了個躬,略帶稚嫩的打招呼:“許老師好。”
“你好呀,生生。”
許安被她這幅模樣逗樂,便跟着江旺也這麼喚她。
反正現在的時間點是江奈生小時候,身為時空“小偷”,從小江奈生手上偷走一個未完成的擁抱,這似乎很合理。
這麼想着,許安半蹲下身子,問:“要不要來個擁抱?”
或許是被許安頂着張冷臉,卻又如此熱情索取擁抱的舉動吓到,江奈生下意識地咬了咬唇,剛想搖頭拒絕,但又想到許安的老師身份,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最後,江奈生隻好故作成熟地向前邁了一步,胡亂地張開雙臂,給了許安一個輕輕的、有些倉促的擁抱。
自己女兒竟然能被城裡人喜歡。
江旺倒是樂意看到這一幕,許安的這個舉動莫名地滿足了他心底那一點點不易察覺的小虛榮心。
簡單地吃過晚飯後,許安被安排同江奈生一起住在二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