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煜趕到度假村時已是晚上8點，下車後看到眼前景象一時呆了。

度假村西側是剛開放不久的半山酒店以及一些剛建好的商業配套，元宵節燈火通明，入口處的廣場上正舉行小型燈會，車多人多，東側連綿不絕的住戶多數是自建房，幾條像樹幹一樣的大路分散着枝丫一樣的小路，串聯起一棟棟散落的房子。

景曉峰正在路對面拿着林躍畫像跟人打聽，看到程煜的車快速跑來道：“程警官，我跟度假村的管理人員要了住戶名單，沒有叫林躍或者羅瑞的，近幾年有很多人在此處買地建房，有很多地都是公司名義購買，查不到住戶。”

程煜按着耳機道：“宋青，發給你的車主信息查的怎麼樣了？”

“大巴車排除，剩下的6輛車有一輛銀色轎車和黑色轎車的車牌号是用公司名登記的，嫌疑最大，要打電話核實嗎？”

“先不要打，萬一打到林躍那就是害了原梾，一輛一輛排查。”

景曉峰道：“可這麼多住戶，就靠我們兩個到明天早上也不一定能排查完。”

“就算這樣也不能冒險。小景，你去協調，封鎖度假村進出口，從這個時間點開始，隻許進不許出。”

“是。”

程煜剛要上車去排查，突然看到路口浩浩蕩蕩地來了十幾輛出租車，為首的是蕭行、高暢然、李星漢等一行人，除了建築學院的一些同學，智能科學系的學生很多随身攜帶着微型電子設備，還有夏祎和于海也來了。

陸昂和趙成業是兩個系的班長，帶隊上前齊刷刷向程煜敬禮：“程教官，32連、33連向您報到。”

一瞬間，程煜感覺像回到了部隊，看着這些曾經稚嫩的面孔不到兩年已稍顯成熟，想起那些曾經出生入死的戰友，他不受控制地濕了眼睫。

一旁的景曉峰高興道：“太好了，正愁人手不夠呢。”

陸昂道：“為防止隊伍裡有像蘇億禾、周廣正這樣的，今天喊來的都是平日裡互相信任的同學，路上我們拉了群，有什麼任務您盡管吩咐。”

程煜收拾好情緒開始分配任務：“小景，把車輛信息發給他們。”

“兩人一組，分頭去排查這6輛車，裝成遊客不要被發現，找到車輛發到群裡，林躍獨居，發現單身住戶繞到房子後面排查是否有信号屏蔽器。”

“是。”

“嫌疑車很可能停在車庫發現不了，自建房都有地下室，信号屏蔽器很可能都出不了院子，懂技術的同學可以解析試試看。”

“是。”

“如果發現有異樣的不要輕舉妄動，立即報告。蕭行，你帶着電腦跟着小景開車去搜尋，找到目标你來破解。”

“好。”

“行動。”

衆人躍躍欲試，兩人一組領了任務四處散了。

原梾以為林躍給他喝了什麼讓人軟綿綿的東西，等了一會兒沒發現身體有什麼不适，平靜下來。林躍檢查他手腕，青白的皮肉上已經勒出了兩條可怖的血痕，手背不知道被什麼刮出了一道口子，血迹已凝固。他從吧台拎出一個小箱子，靠坐在原梾身邊。

“程警官他們正在到處找我，找到我你便坐實了綁架的罪名。”

“這麼信任你的程教官？我既然敢做就不怕後果。”

“你綁我來想做什麼？”

“你知道人面對重大挫折的幾個階段，最後一步是什麼？”

“接受，我體會過了。”

“你并沒接受，而是仍然處于憤怒期，隻要沒有答案，你真正的悲傷、冷靜和接受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到來，或者我死了，你接受了永遠得不到答案的事實。”

原梾眼神冷如霜雪，強壓着怒火道：“無論什麼答案，我最終接受的是我爺爺再也回不來的事實，我不想這麼糊裡糊塗地接受，如果知道有人故意害死他，無論如何都要送他進監獄。”

“小原梾，你内心其實早認定了是我對嗎？”

“你既然這麼詳細地了解過我，那應該知道他當時去找過你幾次吧。”

“我讨厭被人憐憫。”

“他從不用憐憫的眼光看人，他去找你隻是因為當時的你跟我一樣是個孩子。”

林躍剪開原梾手上的捆紮帶，脫去他厚重的羽絨服扔到沙發一邊，捧着他雙手給他手腕和手背塗藥，而後從箱子裡取出一個電子手表一樣的東西戴在了自己手上。

“當時為什麼騙我你叫林躍？”

原梾很累，雙手乍然放松，無力地靠在沙發上等着雙手的麻癢慢慢褪去，他和林躍此刻就像周末打遊戲打累的好友，一起癱坐在沙發上閑話。

“那天我沒人照顧，他去找你時便帶着我，他不想我知道這些事便把我留在附近一所小學操場畫畫。我爸入獄後，有段時間我在學校不好過，對陌生人有戒心，我對你撒謊隻是因為我的名字實在太好記了。”

“林躍這個名字怎麼來的？”

“當時正在背古詩，《所見》。牧童騎黃牛，歌聲振林樾。”

“你說你在清源文興小學讀書，也是編的嗎？”

“我确實在那兒讀書，因為冷暴力半年前轉學了。”

記憶倏忽來去，林躍情緒不明，良久才道：“如果我知道你就是他孫子，我大概會去找他，也許我也能像你一樣上個不錯的大學，學的也是計算機專業。”

“沒有如果，你因為這件事覺得惋惜進而恨他嗎？”

“這世上有的是無緣無故的傷害，我不恨他。”

原梾看着這冷冰冰的，碩大的地下空間，突然有點擔心彭思齊：“既然不是你，彭思齊那邊現在是什麼情況？”

“你很關心他？”

“是我把他帶到楓林湖的，我隻想知道他安全了嗎？”

“已經安全了。”

“你是因為彭思齊查到的人嗎？”

“是，我一年前就查到對方是誰了，有個邪教徒利用這些人對網站的信任釣魚殺人，他入侵那些少年手機電腦，會提前植入一些狀似無意的有自殺傾向的證據，那些人本就是些邊緣人，所以才一直沒被發現。網站有很多匿名管理者，加密軟件的确難以追蹤，但他們不知道搭建網站的人在制作這個軟件時隐秘地留了把鑰匙。他原本的獵物是另一人，你出現後是我讓他選擇了彭思齊。”

“既已抓到真正的兇手，我的失蹤懷疑到你頭上很合理。”

“你怎麼肯定他的獵物就一定是彭思齊呢，我以他的名義發布給服妖的指令是彭思齊，而我真正植入他腦海裡的靈童形象是你。”

“靈童？超齡的？”

“他自然沒見過你，畫像是他想看到什麼樣我就讓他看到什麼樣。”

“所以你引警方過去抓住他，而我的畫像出現在他電腦裡，我半路失蹤，可誰又能知道他們到底有多少人。”

“是你給我提供了這樣的機會。”

“畫呢，不是要收嗎？”

“它跟綁架案扯上了關系，我必須撇清幹系已經無法擁有它了。我人生收到的唯一一份禮物是你送我的，畫的什麼你大概都忘了吧，縱然喜歡那幅畫，跟你比起來自然還是更想要人。”

“你要把我關起來嗎？”

林躍眼神迅速暗淡下來，他用右手拇指摩挲着手上的電子表盤，不知道在想什麼，看起來有些悲傷。

“當你跟憎恨的人不得不待在一起時，你反抗、憤怒甚至絕望，最終你還是會被馴化、接受。如果某天你擺脫我了，可那又怎麼樣呢，我已經成了你人生的一部分，你和蕭行也再回不去了。”

原梾被他帶進地下室的這一路就意識到這裡大的像迷宮一樣，他不害怕，隻是覺得自己的魯莽害了程煜和蕭行。就像他說的，他接受不了，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想要求個答案。可求到了又能怎麼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