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說話的是坐在石凳前面拍照的大媽，估計怕唐嘉禾真的暈在面前，照片也不拍了，快走了兩步，躲得遠遠的。
唐嘉禾還有點懵，平複了半分鐘，這才猶豫着開了口：“顧宥庭，那個鬼爪子奇怪得很，它好像在等一個叫‘絮兒’的，讓‘絮兒’告訴它什麼……哎呀，亂七八糟的我也說不清，這是你府裡的鬼，你知不知道？”
“絮兒？有事告訴它？”顧宥庭思緒飄蕩了一下，緩緩地搖搖頭，“我不知……”
“它……”
“好了，别再說它了。是我疏忽，怕是進門時拟的結界與它的空間有所重疊，這才讓它有機可乘。放心，它們不會再來了。”顧宥庭自責道，又拍了拍身邊的石凳，半蹲下身：“坐下，腳踝讓我看看。”
唐嘉禾依言坐在石凳上翹起了二郎腿，嘴上嘟囔着“就不該跟着你逃票，簡直是現世報”，任憑顧宥庭把他的褲腳向上翻卷。
略帶薄繭的指腹輕輕地搓弄着他的腳脖子，腳踝處傳來輕柔又酥麻的觸感，突然小腿輕輕挨了一下，顧宥庭低斥道：“看個腳脖子，亂動什麼！”
“癢，我癢癢肉多不行嗎？”
理由充分，搭配唐嘉禾那副無辜的表情效果更好。顧宥庭抿了抿唇有些無奈，手上動作倒是放得更輕了：“這裡疼嗎？”
“不疼，沒感覺，這裡怎麼了？”說着他俯身看向腳踝處——
“怎麼有一圈黑印子？”唐嘉禾瞪圓了桃花眼驚叫道。
原本雪白的腳腕上十分明顯地環着一圈深黑色的淤青，像被帶上了一隻極細的腳鐐。
“我靠！這什麼東西？淤青？那也不是這顔色呀！”他瞬間炸了毛，立刻伸手去搓那圈黑乎乎的印子，試圖将它擦拭幹淨。
這一下下手挺狠，雪白的腳踝立刻被他搓地泛了紅。
“我去，這還搓不掉，該不是那爪子上面有毒吧！”
顧宥庭制住他越發用力的動作，再度抓起唐嘉禾的右腿，拇指輕輕揉着那個看起來可憐兮兮的腳踝。
“别弄了，沒毒。”顧宥庭帶了些靈力探去，然後邊揉邊說：“這鬼爪應該無意傷你，否則，你手上的紅繩不會讓它近身。”
紅繩此刻安安靜靜地綁在唐嘉禾手腕上，跟剛才殺傷力極大的鞭子判若兩繩。唐嘉禾也疑惑：“我也覺得它不想傷我，可它幹嘛扯我，還留了個那麼深的印子，它要找那個什麼‘絮兒’，追着我不放幹什麼？”
顧宥庭道：“我猜，它大概是想留個印子，想做個記号。”
“記号？它這是盯上我了吧？要我幫它找‘絮兒’？”
顧宥庭搖頭，留在腳踝的那圈鬼爪環确實暗含了些咒法，但那些咒法十分簡陋，害不了人，最多隻能搭個靈線，夜裡托個夢罷了。
“但是天天夢到這玩意兒也很可怕吧！心靈的傷害難道就不叫傷害了嗎？”這解釋并沒有給唐嘉禾帶來多少安慰，他略微煩躁地盯着被施了法的右腳，忽而驚喜地叫道，“哎，不見了！”
到底是老鬼，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給他揉搓片刻，腳踝上黢黑的鬼爪環肉眼可見地變淡了許多，直到散的隻剩一條極淺的灰色絲條，幾乎看不出了。
“嗯，抹幹淨了……本王可不允許有什麼宵小之徒給你留下記号！”顧宥庭沉聲說道，“你隻能夢到我！”
唐嘉禾臉色複雜，夢到你和夢到鬼，其實區别也不大。不過，确實還是夢見顧宥庭令人愉悅一些……
不是，現在不是讨論夢到什麼的時候！
唐嘉禾打了個商量：“這好歹也是你府裡的地盤，咱們要不要在這兒燒點紙錢，作點法，超度一下什麼的？”
顧宥庭思忖道：“也不是不行。”不過這裡已經成了要收費參觀的遺址公園，大張旗鼓地開壇作法超度亡靈不大現實。倒是他悄悄潛入那些鬼怪空間，找出始作俑者威逼利誘一下的可能性更高些。
半晌，他又聽到唐嘉禾狐疑的問道：“你真不知道你這破宅子為什麼鬧鬼？！”
他搖頭：“确實不知。那時候我奉命出征，沒過多久就死于戰場。按規矩，隻能頭七的時候回到府裡望上一眼就得去冥界了。據說沒過多久，王府就毀于一場大火。我得了消息之後，也悄悄回來看過，但那時已經是一片廢墟了，府上三百多人居然無一生還，此間蹊跷不言而喻。”
“至于王府燒毀之後鬧了什麼鬼，我确實不知。即便知曉，恐怕也會偏私瞞下，畢竟是我府裡的人。哎……說到底，這事怨我，當年我沒能護好府上家丁，現在又害你受驚。”
顧宥庭哀歎一聲，微微皺了眉，眸光又黯淡下來，語氣雖然平靜無波，但那副神情，卻是懊悔又自責。
見他這副模樣，唐嘉禾不由地心裡一緊，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沒心沒肺地都說了些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勾起王爺的傷心事。雖然已經時年久遠，但那總不會是什麼痛快的回憶，他這不是……純純地往人心裡捅刀子麼！
一向自說自話的唐嘉禾難得為自己的口無遮攔感到愧疚。
他咬了咬嘴唇忍不住往下深思，一想到顧宥庭弱冠之年便已戰死，血染邊陲，也不知道死得慘不慘，疼不疼……做了鬼了再回來，得知原本活生生的家仆連同偌大的王府被燒得一幹二淨，那得多傷心多失落啊！
或許是唐嘉禾身為演員的天賦和職業病作祟，他越想越深，不由地把自己沉浸在那個世界中。明明隻是腦海中的想象，卻不知為何眼前的畫面漸漸變得清晰鮮明，他看到黃沙漫天中，顧宥庭披甲執銳，浴血奮戰，卻終是不敵。他遠遠地朝向顧宥庭跑去，卻如同剛才一樣，什麼也摸不着，什麼也抓不住，隻好無能為力地遠看着眼前屍山血海，滿目瘡痍，不——那不是他，那是誰？
仿佛身臨其境一般，唐嘉禾心口莫名湧上一陣刀割般的抽痛，隻覺一股将散不散的氣焰籠在心口，最後連自己也說不出清楚緣由地紅了眼眶。
“亂想什麼，也沒那麼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