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是王春英。
“小四,醒了嗎?”王春英隔着門說,“樓下有個電話找你。”
又是電話。
宿來隻愣了不到半秒,飛速踩上人字拖,一路小跑下樓接起電話。
就在不久之前,他給未知短信發了王春英的座機号碼。
半是無聊,半是試探。
現在電話真的響了,埋下的期待在發酵。
他拿起聽筒:“喂?”
“嘟嘟嘟——”電話被人挂斷了。
宿來握着聽筒發呆了片刻,尖銳的忙音不斷刺激耳膜,午睡醒來的懵懂感漸漸消了下去。
樓下的座機電話,似乎是為了打斷他的夢境才響起來的。
「它們」不希望自己和小常通話嗎?
把自己拉進污染世界的,是小常還是「它們」?
小常是真實存在的嗎?或是自己童年的臆想?
各種猜測紛至沓來,宿來并不讨厭混亂和複雜,他喜歡玩解迷宮的遊戲,隻不過他不會老老實實從入口到出口,他總能找到屬于自己的遊戲法則。
王春英站在一旁,雖然依舊是那副面無表情,但渾濁的眼睛柔和了幾分,特别是望向宿來的時候,原本沒有光澤的眼珠子會稍稍變亮。
“怎麼了?”王春英問。
宿來這才放下聽筒:“沒事,惡作劇。”
雖然他已經不記得小常了,但莫名感覺「惡作劇」這個詞和他很貼切。
王春英:“小四,要是有人霸淩你,告訴媽,媽給你解決。”
宿來對上王春英的視線,她眼底的保護欲變得更濃。
柏柯将宿來拉到一邊,小聲問:“表弟,什麼情況?”
“你怼鄰居那些話我都聽到了。”柏柯似乎有些着急。
宿來:“如何?”
柏柯愣了愣,評價:“很爽。”
“但我很慌。”
春風社區生存規則裡明确提到過:不要冒犯鄰居,否則可能會觸發鄰居的【指指點點】狀态,在【指指點點】狀态下你的家人可能會受到傷害。
看宿來還是沒什麼反應,柏柯更急了:“表弟,别忘了我是你表哥,是家人的一份子。”
宿來點頭:“我讓媽去威脅他們了。”
柏柯:“可姨也不能一直庇護我們。”
宿來淡淡看了他一眼:“你要是擔心,可以把自己移出戶口本。”
“哦不對,你沒上戶口,是暫住證。”
柏柯慌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誰要是敢指指點點,把他們的手指頭都砍了,看他們如何指如何點。”王春英一邊上菜,一邊面無表情地說,語氣尋常得就好像在說今天煮了什麼菜一樣。
柏柯轉過來,對這位姨豎起大拇指:“還是姨厲害。”
上桌了。
四菜一湯,豐盛非常。
王春英:“昨晚你剛回來,我和王叔沒準備,吃得簡陋,今天給你補上。”
“謝謝媽。”宿來掃了眼桌上的菜,有一道菜是沙姜香菜拌豬肘,提前看過王小四課本的宿來知道,這兩樣調味是他最讨厭的食物。
在特意為王小四準備的午餐上,既然能出現這兩種調料,說明王春英變得日益慈愛的面孔後,還暗藏着幾分不信任。
她仍然沒有停止對“兒子”的試探。
柏柯看宿來動筷了,才跟着捧起碗。
“全家人”捧着碗不吃飯,視線都集中在夾菜的宿來身上,宿來錯覺自己才是他們的“菜”。
但他渾不在意,避開沙姜豬肘,津津有味地吃起了烤肉和燒鴨。
王春英的廚藝非常不錯。
柏柯跟着宿來下筷,對方夾哪道菜,他也跟着夾。
那道沙姜豬肘無人問津。
王春英看着宿來下筷的軌迹,眼裡的母愛更堅定了。
“小二,你怎麼和小四一樣,不愛吃香菜和沙姜。”
說着,她像所有母親一樣,把孩子讨厭的菜挪到自己面前。
王春英更笃信了。
王叔照例打開了電視,面對滿屏幕雪花噪點看得津津有味。
滋啦滋啦的電流聲在沉默的餐桌流淌,王叔渾濁的眼裡映着電視噪點,就好像打了層馬賽克。
“小四,王叔的事…”王春英猶豫着開口。
比起昨晚僵死的臉,此時的王春英有了更多“活”氣。
王叔登時繃緊了身體,早上濺在身上的西瓜汁沒擦,在白T恤上像血噴濺後留下的痕迹,像怎麼也搓不掉的血漬。
宿來:“鄰居說的都是屁話。”
“王叔讓媽開心就行。”他輕描淡寫地說,把看準的烤鴨翅膀夾進碗裡。
王叔繃緊的肩膀登時松下來,目光終于從電視屏幕移開:“小四真是長大了。”
“待會我給你把電瓶車輪胎補了。”王叔以前是跑車的,對修輪胎也很拿手。
就在這時,電視屏幕上的噪點閃了閃,分辨率很低的圖像逐漸呈現。
穿着壽衣的主持人再度出現,他面對鏡頭白眼上翻,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最後用手指使勁摳眼珠子,才把眼睛的方位稍稍調正——
“下面播報一條緊急通知。”
“今天中午,春風社區一居民手持西瓜刀沖出家門,截至目前,該居民仍在街上持刀遊蕩,據悉,該居民姓徐,本地人,家住槐安巷174号,鄰居表示其出租屋内曾發生劇烈争吵,疑是因與租戶關系不和導緻情緒失控…”
播報畫面給到現場,滿是顆粒感的鏡頭裡出現了一個肥胖中年男人的身影,他舉着把半米長的西瓜刀,怒氣沖沖地行走在城中村巷子裡,在他經過的居民樓窗子後,隐約可見一雙雙看熱鬧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