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英神君顯然沒料到扶疏會突然出現,止住腳步,擡眼看着他。兩人就這麼大眼瞪小眼半天,誰也沒說話。
須臾,扶疏禮貌性後退半步,道:“我猜你現在怪尴尬的。”
瞧瞧,多好的開場白。
“還行。”神君蹙了下眉,微不可查,“你不是去幫竈神了麼?為什麼會在這。”
扶疏:“……”
這股理直氣壯是怎麼回事?
鬧半天,這家夥還是特意挑自己不在的時候闖進來的??
“我今天累了,就沒去。”扶疏鬼使神差解釋了一句,又忽地反應過來,“不對,這裡是我家,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裡?倒是你,大半夜摸進來是要偷……取什麼東西?”
他想起這人白日裡幫過自己,話到嘴邊又緊急修飾了一下。
神君猶豫片刻,還真把手裡的東西托到他面前,道:“我的東西。”
“開玩笑!”扶疏簡直被他氣笑了,“你的東西?我家怎麼會有你的東西?”
低頭一看,荒唐。
神君手上竟是個養靈罐,圓咕隆咚,裡面裝了一抹化冬景的仙力,可不就是他的東西?
沒想到,堂堂神君不惜做梁上君子,偷的還是他自己批量生産的東西。
“這……行吧。”扶疏莫名其妙撓了撓頭,“不過神君大人,你要拿走養靈罐,跟我說一聲便好,我又不是不肯給。這是何必?”
“唐突了,抱歉。”神君收起養靈罐,看不出任何抱歉的表情,“你不是說要還我仙力麼,就這個了。”
回答了,但沒完全回答。
“那倒是我占了便宜,就謝過神君大人了。”
扶疏見他不願多說,想必是有難言之隐,便識趣地岔開話題:“對了,方便問一下名字嗎?神君大人叫着挺啰嗦。”
對方道:“玄英神,沉冥。”
“還怪好聽的,”扶疏咂摸了一下,“掌管冬景?”
“不錯。”沉冥點頭。
扶疏還欲再問,忽聞頭頂哐當一聲,周身飛起一片碎木屑霧!
他隻覺得眼前一花,從天花闆砸下來個東西。還沒來得及看清,沉冥已經閃身擋在他前面,高闊背影把他的視線遮得嚴實。
“什麼情況 ?”扶疏脫口問。
待四下散亂的煙塵落地,他才越過沉冥肩頭,看清屋内狼藉。書案已被砸成兩截,燭台傾倒,蠟油流得到處都是。得虧他平時不練字,否則宣紙一燃,這屋子就該燒成灰了。
屋正中躺着一坨白花花的物體,乍看像個人形。那人身上散落着斷木殘梁,砸得他傷痕累累,卻沒有血迹。
“……晦氣。”扶疏第一反應不是去查看那東西,而是擡頭看天花闆,“我這屋頂修一下好麻煩的。”
沉冥快步上前,用腳尖把那東西翻了過來,面朝上。
此人臉上蒙着層黑氣,在翻身的瞬間飄散開來,露出了五官。眉毛粗直看不出紋路,雙眼圓睜,瞳孔無神,臉頰兩坨碧綠的塗料,配上猩紅嘴唇,說不出的詭異。
而且他的嘴角還是上挑的。
他在微笑。
“笑什麼笑,把我屋子砸了你很高興是嗎?”扶疏氣不打一處來,踢了踢那人的胳膊,“起來!”
咔擦!
胳膊斷裂開來,扁扁垂在身側,露出裡面塞的棉絮和竹條。
“這是……紙紮的?”扶疏蹲下,歪頭看了看,“我說怎麼看着怪怪的。畫得真醜。”
紙人穿了粗麻布衣服,脖子和腦袋用膠粘住,圍了條布巾,看裝扮像是凡間紮來送葬的。
“紙人可砸不破屋頂。”沉冥意有所指,“它剛才應該是個實心的。”
扶疏立刻懂了他的意思。
尋常紙人都是用綿紙或草紙制作,框架常選竹條、麥稭稈或蘆葦支撐,任哪一樣也硬不過留軒閣的雲杉屋頂。眼下這種屋頂稀碎而紙人完好的情況,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它方才被什麼東西附身了。
“那附身的東西八成是跑了。”扶疏直起身來,抱着胳膊不爽,“給我逮到,非弄死它不可。”
沉冥挑眉:“這麼暴力?”
“你是不知道,我當初為了削這些雲杉花了多大力氣。”扶疏歎了口氣,彎腰去撿地上摔得亂七八糟的擺飾,“比不得你們,久居玉京,仙殿都是專人建的……”
“咯咯咯咯咯咯——!”
他話還沒說完,突然被一陣凄厲狂野的笑聲打斷了。
扶疏猛地擡頭:“?”
沉冥:“不是我。”
他說話的時候,笑聲還在繼續,既像剛出生的嬰兒啼哭,又像野貓厲嚎,尋常人大晚上聽了多半被吓死。
可惜扶疏不是尋常人。
“笑笑笑,又他媽是誰在笑?!”扶疏本就覺得糟心,這下徹底被激怒了。
擡頭一看,屋頂的破洞邊緣扒着幾團黑色霧氣,從中戳出四根細長手腳,末端還墜着醜陋的瘤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