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倫擔心再說錯什麼話,斟酌半晌,謹慎開口道:“神君大人的話,就當侯府老爺?”
在伶倫有限的認知裡,侯爺已經是凡間頂尊貴的身份了。
然而扶疏不樂意了,對伶倫的專業性産生了質疑:“再怎麼看,沉冥也不像我爹吧?那我豈不是降輩分了。你到底懂不懂啊?”
“對不起對不起,我的錯。”伶倫生怕再把沉冥給惹毛了,趕緊改口,“那就換一個,就換……換……”
換什麼?總不能換成桑枝的國君,畢竟還有個真的擺在那兒呢。
沉冥突然開口:“我當他的護衛。”
“誰?”扶疏一愣,“我?”
“嗯。”沉冥看着他,“你。”
“神君大人如此尊貴,怎麼能當護衛!”伶倫啪地一聲收了扇,“我們家扶疏倒是皮糙肉厚的,不如你倆換換?”
“不必。”沉冥拂袖起身,冷冰冰丢下一句,“就這樣。”
伶倫:“啊……是是是,就這樣。”
“奇怪。”扶疏看着沉冥的背影琢磨半天,小聲問,“其他三位神君也都這麼好說話的嗎?”
“好說話?!”伶倫簡直要炸了,“你耳朵瞎了還是眼睛聾了?這……我……他……好說話???”
……
新歲前夕,桑枝國。
今年除夕來得稍晚些,東風剛剛解凍,曲水繞城,魚陟負冰[1]。街頭巷尾都挂起了紅燈籠,褪色的木窗也都飾了各樣剪紙。窄道兩旁金盞貼地,早梅含香。
這條路行人熙攘,手拎肩挑的都是各色年貨。大人提的多半是草煙幹茶,香蠟新曆,桃符春貼;孩子手裡則拿着蜜酥果脯,萁豆槌栗,一路走一路嚼。
“嚯,這裡好熱鬧。”
路旁不知何時冒出三人,中間的那個半束着竹簪,一身淺松綠暗紋雲錦長衫,蹬着一雙彈墨兔絨小靴子,正是化作凡人的扶疏。
沉冥走在他左側,依舊黑發高束。他系着月白抹額,月白鶴紋外甲配銀護腕,甚至連腰側的佩劍也是月白劍鞘。雖是一身護衛裝扮,仍難掩貴氣。
“據說桑枝國這個名字的來曆,還挺有講究。”伶倫走在右側,着了雪青窄袖軟緞衫,腰間别了根玄竹笛,墜着鑲金流蘇,邊走邊和扶疏唠嗑。
“怎麼說?”扶疏好奇問。
“根據山海古籍所載,上古時此地有三棵桑樹,十分奇怪。”伶倫晃着腦袋道,“它們木長百仞,卻沒有樹枝。”
後來,有個部族遊牧到此處,見桑樹周圍是一片綠洲,便在樹下安營紮寨,整頓休憩。誰知到了夜半,月上枝頭,他們突然遭到附近其他部族的偷襲。
偷襲者陰狠狡詐,專挑婦孺下手,血把草地都染成了鮮紅。族長的兒子見此慘狀,手持寒刃,孤身一人殺進敵軍中。怎奈他雖骁勇善戰,卻難敵對方人多,最終被俘,還被殘忍砍去了雙手雙腳。
三桑之神憫其英勇忠義,讓桑樹生出了四條新枝,折下抛到他身旁。新枝帶着神識,竟幻化成了他新的手腳,讓他重新站了起來,再次拿起了刀槍。
“你說,稀奇不?”伶倫說到這裡,折扇一拍。
“讓我猜猜,”扶疏擡手拂過一隻紙燈籠,随口接話,“他之後是不是變得神勇無雙,刀槍不入,帶領自己的族人一舉退敵,保住了大家的性命?”
“真聰明。”伶倫不吝誇贊,“那個部落留在此地繁衍生息,就成了現在的桑枝國。所以當地一直流傳一個說法,‘三桑扶皓月,四枝承赤心’。借此來感謝三桑之神的眷顧。”
“你奇書轶聞看得挺多。”
扶疏對這個故事沒多大興趣,若是把筆給他,他自信能寫得更神神叨叨。擡頭看了看沉冥,目不斜視,顯然也沒把伶倫的聒噪放進耳裡。
三人一路閑逛,不知不覺拐進了一處專售各類衣物的坊市,從基礎常服到喪葬嫁娶,琳琅滿目。扶疏正看得起勁,忽聞前邊有家裁縫鋪子内傳來争吵聲,門口還圍了好些人。
扶疏:“?”
伶倫:“!”
看來是個大熱鬧。
二人對視一眼,當下八卦之心難耐,兩三步湊上前,擠進了圍觀群衆。沉冥在後邊慢悠悠跟着,最後在扶疏身旁站定。
“明明我先來的!”一個綠衣公子站在鋪子裡,拿手戳着對面人的鼻子,“你什麼人,也敢明目張膽插/我的隊!”
“是你自己不好好排隊,怪誰?”粉衣公子看得出有些怵,但還是梗着脖子還嘴,“七日後就是赤侯招婿了,要是我的新服沒做好,落了選,你負得了責嗎!”
“赤侯招婿?”伶倫戳了戳旁邊的人,“兄弟,誰是赤侯?招什麼婿?”
“一看你就是外地來的,這麼大的事兒都不知道!”愛看熱鬧的人大多也熱心腸,那人扯着嗓子跟他解釋,“赤侯是這裡的大戶侯,家中有個獨女待嫁,上個月就張榜招婿了。這倆人都是想參加比試的,正在争裁縫,搶着做新服呢!”
另一人聽到聲音,也湊過來道:“據說這赤侯有個了不得的密友,能行雲布雨,十分厲害。榜文說了,這次奪魁者不但能抱得美人歸,家中田地還能十年不愁雨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