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倫頭也不回。
扶疏靜了片刻,獨自靠回躺椅上,睜眼望天。枝桠托着白雲緩緩漂浮,方才伶倫的話還在耳畔萦繞。
分工合作?
确實有必要。
用這個理由上天去找沉冥?
也确實很正當。
去吧?應該去。
現在就去。
扶疏一骨碌坐起來,發了會呆,又恹恹躺了回去。
他和沉冥從分開到現在,滿打滿算也不超過一天。此時又回去找人家,是不是顯得太迫不及待了?
可是……迫不及待見到沉冥,然後圖什麼呢?
圖他冷若冰霜?
圖他一身正氣?
扶疏揣着這種莫名其妙的情緒,從日落西山躺到星河漫天,也沒躺出個所以然來。
青梧的呼噜聲從柴房傳來。
扶疏起身過去看,這勤快孩子又劈柴劈睡着了。他輕手輕腳将人抱去卧房,小心帶上門,又反回自己房裡,脫衣上榻。
裡衣單薄,懷中有什麼硬硬的東西在紮他。
摸出來一看,是那一小段白玉松枝。
“神君令?”
扶疏側躺着,将松枝舉到眼前,仔細瞅它。
“諸餘的诏谕也不過是個小金紙片,這神君令弄這麼好看做什麼。”
白玉被他的體溫捂熱,燭光将之烘得細膩柔軟,枝葉滑的像要融化一般。
扶疏琢磨半天,并沒有琢磨出什麼名堂。他打了個哈欠,将松枝握在掌心,帶着一腦袋糊塗賬睡去了。
……
扶疏做夢了。
夢中他依舊在崇吾山,前方熟悉的身影在山徑中漫步,走走停停,偶爾擺弄幾下路邊花草。
“化卿,”扶疏拖着調子喚他,“慢些走。小心摔。”
化卿聽到了,回首沖他笑。
明明背影孤高如霜雪,轉頭卻是個朗眉星目的少年,還含着幾分稚氣。高束的黑發使他看起來比扶疏更加高挑,一雙漆眸深邃如墨,望向扶疏時卻總帶着笑。
“小疏哥哥!”化卿招了招手,聲音清脆明潤,“你走快點,桃花要謝了。”
他總愛穿一身白,在日光下明媚的有些刺眼。
“不會,凡間桃市要開數十天的。”扶疏不疾不徐跟在後邊,嗓音懶洋洋,“你若是想看,我便在山上種一片桃林,叫它日日盛開。”
“我才不要看那個。”化卿撥開岔枝,邁着長腿過來拉他,“我要去看凡間的桃花,真正開在春天的桃花。”
他的動靜驚起林間骊鳥,撲翅伴着脆鳴,惹得扶疏笑起來:“你偏要跑那麼遠做什麼,我走不動了。”
“那我背你走,”化卿跑到他身前,彎腰拍了拍後背,“上來!”
“别了吧,”扶疏在他後腦勺揉了一把,“給你壓壞了,我可賠不起。”
“看不起我?”化卿佯怒,伸手就要去扛人,“我能背着你繞崇吾山跑十圈!你信不信?”
“等你跑完十圈,青梧的飯該涼了。”扶疏邊笑邊躲,“前頭有條溪澗,你去照照。保證比桃花好看。”
化卿步子一頓,将信将疑跑到溪流旁,一探頭,腦袋頂赫然戳着一株粉紅小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1]。”扶疏帶着壞笑湊過來,“我們化卿人比花嬌。好看嗎?”
“你才人比花嬌。”化卿反手将桃花别在扶疏耳朵上,捧起他的臉仔細端詳,“嗯,不錯。凡間花市大概也不過如此了。餓了,回去吃飯!”
說着,拉起人轉身往山上走。
扶疏詫異:“你不去花市了?”
“不去了,小疏哥哥累了。”化卿頭也不回,“下次再看。明年有,後年也有,反正每年都會有。”
扶疏心裡暖融融的,正欲開口,指尖突然一松。
身前的人在崖邊踩了空,直直向下墜去。
“化卿!”
扶疏飛奔上前,慌忙要去拉他,卻怎麼都夠不着。他急得要命,縱身要往下跳,身後的樹枝卻轉眼變成無數條人手,死死拽住他,讓他動彈不得。
“操,放開!!!”
扶疏一劍斬出,血光四濺,胳膊紛紛縮了回去。可下一瞬,殘破的肢體又聚成化卿的模樣,在血泊裡擡眼看他。
“小疏哥哥,”化卿帶着哭腔,“為什麼不救我?我好痛。”
扶疏想回答,喉嚨卻像被人掐住了,死活發不出聲音。他捂住脖子,拼命要喊,徒勞掙出一身冷汗。
掌心傳來刺痛。
他低頭一看,化卿的指甲深深嵌進他皮膚裡,割出無數道淋漓血痕。
……
扶疏從夢中驚醒。
他猛然坐直,額頭撞到一片結實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