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打算一掌把這人拍暈,耳邊忽然響起沉冥的聲音:小疏,我聽到樂神吹奏。你在哪?
扶疏:哥哥!我在山裡。你那邊怎麼樣了?
沉冥聽起來有些擔憂:方才遇到幾個吃人的東西,殺了,但還有更多往山上去。它們很詭異。廟裡有凡人,我走不開,你多小心。
“恩公!”柳公子又嚎了一嗓子,“你不能丢下我!!我家裡上有老下有小……”
還沒嚎完,沉冥在那邊問:你身旁有人?
扶疏訝異,這也能知道?
正要答,沉冥忽然厲喝一聲:把手松開!
柳公子猛地彈開,撲倒在伶倫身上。他哎喲喊着,掙紮着爬起來,一臉莫名其妙:“我怎麼了?”
“我哪知道你怎麼了,”伶倫更莫名其妙,“你螞蚱一樣瞎蹦跶什麼?”
沉冥:他是誰?
扶疏反應過來是在問自己,回話:哦,柳公子。
沉冥:……那是誰?
扶疏:剛才廟裡撿的倒黴蛋,上香那個。
沉冥:他抱着你做什麼?
扶疏:他害怕。
沉冥:那關你什麼事?
扶疏:他……
沉冥:你就給他抱?
扶疏:我……
沉冥:說話。
扶疏:……
這人又在發哪門子無名火。
扶疏試圖轉移話題:那個……我剛才好像看到那東西了,現在要去追。
沉冥的聲音緩和了些:嗯。你小心。
扶疏應了一聲,又交代伶倫照顧好柳公子,轉頭追了出去。
那東西飛竄極快,扶疏耽擱一陣,差點沒跟上。好在他對崇吾地勢了如指掌,靜夜中鬼氣的走向又格外清晰,不出片刻,一個白乎乎的背影就出現在身前。
扶疏眯了眯眼。
流枝遮擋下依稀能辨出,那是個人形。
他沒急着上前,而是攆着它又往前竄了一大截,把伶倫和柳公子遠遠甩在後頭。直到确認看不見人影了,才擡手拍了道符出去。
啪!
符文詭閃,那東西躲避不及,被狠狠掼在地上。它滾了幾道,迅速起身,回頭朝扶疏嘶聲大吼。
扶疏這回看清了它的臉。
這分明就是個人,膚色慘白如死屍,隐隐發青。體格比常人雄壯許多,經脈暴起,不知是變了哪門子的異。
最令人惡寒的是,它的七竅中生出許多白毛,扭曲盤踞在臉上,連五官都被遮住大半。
白毛獰叫着撲來!
扶疏沒空細想,一腳蹬上近旁樹幹,借力騰空,旋身閃避。
白毛撲了個空,即刻刹住,反身挂上樹枝。它前肢交替撈着枝幹,靈活如蛇,帶着一嘴腥臭黏液迅速逼近。
扶疏耐心等着,直到白毛的指甲快觸到他腳尖,才屈膝一躍,騰挪到旁邊一株水杉枝頭。
“兄弟,慢了點吧。”他挑釁。
白毛似是有些神智,聞言怒極,又手腳并用往水杉攀來。扶疏故技重施,如此反複數次,急得白毛直叫喚。
被愚弄了幾回,白毛終于失去了耐心。它揚起腦袋嗷嗚一嗓子,似孤狼呼喚狼群,在寂夜中回聲空蕩,驚得陰林群鳥乍飛。
吼聲未落地,周遭叢木間忽地傳來窸窣響動。扶疏一扭頭,身邊竟一下竄出七八隻白毛,将他團團圍住。
扶疏短促笑了聲:“就知道你有同夥。”
小臂微震,仙辭劍應聲而現,瑩瑩華光驚破夜幕。
長劍帶着破風之勢驟然掠出,激起一片皮肉撕響。随後被主人收回掌中,耗時不過須臾,劍身優雅凜着寒光,滴血未沾。
幾隻白毛後知後覺低下頭,一道傷口貫穿胸肺,被捅了個透心涼。
它們不知有沒有痛覺,抽搐了幾下,而後匍匐倒地。扶疏正欲收劍,幾隻白毛忽然又仰頭,發出瀕死前的怒吼。
此番吼聲不同于先前,凄厲滲人,扶疏忍不住捂起耳朵:“還有??”
數息後,山林更深處傳來回應。呼聲震野,此起彼伏,竟隐約有千骥奔雷之勢。
“我去,”扶疏眼皮一跳,“好像有點多。”
眼下伶倫和柳公子不知縮在哪個犄角旮旯,估計已經吓慘了。沉冥在山腳護着那幫凡人,最好也别讓他分神。
扶疏掂了掂手中的劍,心生一計。
若是能把所有白毛都引到這裡,倒不失為一個好對策。
夜風乍起,他腳尖點地,懸立于半空,明眸映着劍光。仙力凝聚,崇吾漫山草野竟同時升騰起絲絲縷縷的仙氣,盡數朝他奔湧而來。
金芒滾動,在扶疏身後凝為一座山神尊像。
他此刻如同暗夜中一輪暖陽,眼尾發稍都被鍍上一層金色,神性盡顯。更多仙氣還在源源不斷彙來,所聚之處亮如白晝,扶疏就是最耀眼的晝芒。
所有白毛都能看見他。他就是個活靶子。
擡掌一吸,一具白毛屍體被他托在空中。扶疏朝黑暗笑了笑,清潤嗓音透着戲谑:“來啊。來殺我。”
周邊林木瘋狂搖晃。
下一瞬,數不清的白毛迎面飛竄,揮動利爪猛撲而來!
扶疏一把抛開屍體,反手出劍,仙辭鋒刃呼嘯,将那些尖牙利爪盡數格擋,又掐着空隙刁鑽襲出,招招斃命。
幾個回合下來,扶疏能感到這些白毛雖然來勢洶洶,卻空有一身蠻力,撕咬毫無章法。白毛的屍體越積越多,不一會兒就壘成一座屍山。
扶疏打着打着,下意識朝山腳望。
匕和白毛被盡數引來山上,山神廟的燭燈已經重新點亮,裡頭人影攢動。
不知祭祀會不會繼續,沉冥又記不記得給衆人洗去記憶。神君性子那麼冷,若是被人圍住參拜,場面估計會很好笑。
扶疏想得出神,右側腳踝突然傳來一陣鑽心劇痛。
一低頭,屍山竟已堆到腳下。頂端有隻沒死透的白毛,拼盡最後一絲力氣死死将他咬住,齒間血流如注。
扶疏瞪它,舉劍就要砍。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身側斜飛來一柄冰刃,帶着濃郁殺意,從白毛頸中正正插過。皮斷骨裂,頭顱不翼而飛,隻剩個軟塌塌的身體從屍山上滾了下去,脖頸切口觸目驚心。
扶疏愣神的片刻,一隻冰涼的手從後環住他的腰,周身被熟悉的氣息裹挾。
是深冬的覆雪松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