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朔山西南，山腳城鎮。

雲薄漏日，日穿雨影，人間春晝漸長。至此甘霖生百谷，正是品茗好時節，茶樓二層坐了四個人，對着雨幕煎茶。

“天公不作美，到處都濕哒哒的。”莫向秋朝外邊的鳴鸠吹了聲哨[1]，“這大街上的油傘多到晃眼睛，還真不好找人。”

聶太清朝外望了眼，鳥毛透濕，也歎口氣。

“放心，不會太難。”扶疏神定氣閑，“那姑娘神志不清，又沒穿鞋，短時間内跑不遠。”他接下沉冥遞來的茶，“多謝。我瞧她下山的方向，應當就在這附近。”

四人來到凡間，都化作了凡人身，唯有莫向秋背上那把劍依舊醒目。小二端來佐食，目光在劍上滾了幾圈，忍不住問：“幾位少俠是江湖人？”

“算是吧。”莫向秋大剌剌道，“怎麼，瞧着稀奇？”

“放在平日裡确實稀奇，最近可不少見。”小二谄笑，“畢竟血花魁要回來了。各方俠士都想露上一手，看看到底誰能征服這美人兒。”

“血花魁？”聶太清皺了皺鼻子，“聽着不像什麼好東西。”

“好，也不好。”小二見他們面生，料是沒聽過此地奇聞，幹脆放下手中毛巾和木托，跟人唠了起來，“血花魁是個大美人，每隔五十年才現一次身，在城中拍賣場高價拍賣一夜。據說她活了上千年，還容顔不老！有人說她是仙，也有人說她是妖。”

“有趣。”扶疏放下茶盞，“既然美貌又容顔不老，不好在哪？”

小二咽了口唾沫，低聲道：“她吃人！”

莫向秋原本搖搖晃晃坐着，聞言哐當一聲放平凳腳：“什麼，竟敢在本山……山腳底下吃人，膽子也太大了！你這傳聞可有依據？”

沉冥也擡起眼。

“都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這一片的人都知道。”小二摳着木托毛邊，表情神秘兮兮，“以前每次拍賣的勝者，不論男女，一夜過後都消失了！有人說是被血花魁吃了，也有些人說是受她指引，得道成仙了。”

聶太清冷哼：“為了點美色，連命都不要了。”

“說不定是真的成仙了呢！”小二一臉興奮，“畢竟親身試了才知道。”

扶疏欲言又止。

在座四位神仙都清楚，玉京沒有這樣飛升的先例，人肯定是沒了。

掌櫃的在樓下吼：“狗崽子，死哪去了？後廚的菜要堆到你棺材頭了！”

“哎呀，叫我呢。”小二撈了毛巾，忙不疊起身，“我去上菜，幾位慢吃啊！”

他咚咚咚跑下了樓。

“我剛任度朔山主不久，沒聽過這檔子事。”莫向秋望着他背影，“若是真的，我肯定不能袖手旁觀，得把那妖物就地斬殺！”

他一拍桌子，驚得扶疏不小心碰掉了筷子。

“反正我們要在附近找那女子，”扶疏彎腰去撿，“不如就先陪你去拍賣場……”

他話音一頓。

桌下莫向秋拉着聶太清的手，擱在自己腿上，拇指還時不時要搓上兩把。動作膩歪得不行，看得扶疏眼皮直抽抽。

聶太清見扶疏突然不說話，猛地覺察，忙想把手拽出來。偏偏莫向秋這個二百五不明所以，一路追到桌上，在沉冥鼻子底下揪住了聶太清的手指。

“……”

神君大人眉尖微挑，不動聲色望向窗外。

聶太清迅速将手揣回袖兜裡，捂得嚴絲合縫。莫向秋茫然問：“怎麼了，又生氣？”

扶疏握着筷子緩慢起身，不知是不是因為彎腰太久的緣故，面頰和脖子漲得通紅，咳了兩聲，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聶太清狠狠剜了莫向秋一眼。

“……哦，沒事。”莫向秋這才反應過來，憨憨撓頭，“你們介意的話，那我注意一點。”

“不用不用，一點都不介意。”扶疏忙揮筷子，“做你們自己就好。”

筷子戳到沉冥，他才收回目光，呷了口茶水。

“不瞞你們說，”莫向秋嘿嘿一笑，“我瞧見太清就喜歡得不行，老想往上靠……”

聶太清：“閉嘴！”

莫向秋哦了一聲，乖乖閉嘴了。

扶疏見他又可憐又好笑，忍不住道：“太清，你别總兇他。他真心喜歡你，又直言不諱，這是好事。”

莫向秋用力點頭。

沉冥指尖摩挲着杯沿，似是在聽扶疏說話，又似是在出神。

“我沒覺得這樣不好。”聶太清神色僵硬，“我隻是，有些，尴尬。”

“沒關系，大家都尴尬。”扶疏搓了搓臉，把紅熱趕下去，“習慣就好，習慣就好。”

“為什麼會尴尬？”莫向秋直眉愣眼問，“遇見喜歡的人不都是這樣，見着了就愛貼一塊兒，見不着就想。”

“少說兩句，”聶太清額頭青筋直冒，給他夾了塊鹵蹄片，“吃飯都堵不上你的嘴。”

扶疏隐約覺得莫向秋的形容很熟悉。

先前見不着沉冥的時候，他也總是會想……不對。

當時是因為擔心案情會波及玉京，要找沉冥商量對策。這和莫向秋說的不是一碼事。

嗯，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