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野獵那次差點把棣華弄丢,扶疏便多了個心眼。
之後不論棣華走到哪,他都寸步不離跟着,簡直比吃飯睡覺還要上心,就連去茅房也要守在外頭,導緻棣華偶爾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怪。
扶疏跟着棣華,沉冥自然是守着扶疏,禮雲又堅持不懈粘着沉冥。于是四人出入必定同行,看得義林王十分欣慰,感慨自己的一雙兒女總算是長大了,懂得親情可貴,舍不得與彼此分離。
入秋涼風漸起,寒蟬高鳴[1]。
棣華這邊一直安好,玉京也并未傳來其他即将飛升的凡人出事的消息。扶疏逐漸放下心來,有時甚至相信自己真是猜錯了,文昌并未與陰府之人勾結。
他在心裡盤算,等此間事了,得回抱峰軒獨自呆上一段時日,好好厘清自己對沉冥的感覺。他知道等待的滋味不好受,不論如何,都得盡快給對方一個答複。
轉眼到了中元前夜。
姬尾每逢此時,都會舉辦花燈節。與上元夜的花燈節不同,中元花燈意為悼念亡人,寄托思念,燈也都會紮成亡人生前喜歡的東西。因此熱鬧表象之下,多少藏着隐憂。
宗族祠廟在今夜燈火最盛,各大世家都挑此時舉辦祭祖大典,義林王府也不例外。棣華和禮雲作為正房嫡出,行祭祀禮時站在最前,多少規矩了些。然而祭典一結束,棣華就拉着扶疏和沉冥要去花燈節逛逛,禮雲也興沖沖跟上,顯然是憋了許久。
街道兩旁張燈結彩,叫賣的非但有紙紮花燈,還有酥油花燈、竹編花燈等各色形狀,其他地方從未見過。看客既可購買成品,也能挑選材料讓店家現做,或者親自做,花樣倒是比别處豐富。
猜燈謎的也有,隻是内容大多凄慘。扶疏路過時掃了一眼,淨是些“十年生死兩茫茫”“清淚盡,紙灰起”“彩雲易散琉璃脆”“故人不可見,漢水日東流”之類的謎面。經常有人上一秒還嘻嘻哈哈猜着,下一秒忽然和店家抱頭痛哭,惹得四下都圍過來關切。
扶疏歎口氣,将目光挪開。
“哥哥哥,我想要那個!”禮雲指着一間賣花燈的鋪子,兩眼放光,“就挂門口的,最大的那個紙燈!”
“那紮的是個啥,”棣華探頭看了半天,“野豬頭?你這什麼喜好。”
“廢什麼話,你給我買就是了!”禮雲硬是将他拖到鋪子前,沖店家喊,“大叔,麻煩給我拿這個燈!”
店家原本坐在藤椅上打瞌睡,見有人光顧,熱情起身接待。
棣華從腰間摸了一錠銀子,随手抛給他。店家瞬間清醒,捧着銀子覺得燙手:“這也太多了……貴客看看還喜歡什麼燈?每人都拿一盞吧!”
棣華打量了一圈,沒見着什麼特别的,幹脆拿了個扇子燈:“這個亮,還能照照路。”又轉頭對扶疏二人道,“你們也挑一個呗!我身上沒有碎銀,不拿白不拿。”
沉冥問扶疏:“你想要哪個?”
扶疏挨個看過去,沒看見自己想要的。于是指了指攤在桌上的彩紙和漿糊,問:“我能自己做一個嗎?”
“當然可以!”店家忙把東西遞給他,恨不得連桌子都一起塞他手裡,“随便拿,都随便拿!”
扶疏捧了一堆彩紙,四下張望。見城中河邊有人在放花燈,擡步走了過去。
“我用不了這麼多,”他将東西放在河岸,“你們也各自拿一些吧。”
“好啊!”棣華将扇子燈放在一旁,扯了兩張紙走,“我還沒親自做過這玩意兒。不過……做個什麼好呢?”
“就你那水平,還是從簡單的開始吧。”禮雲鄙夷道,“拿紙随便卷一卷,做個笛子得了。”
棣華想了想,居然覺得這個提議不錯,上一邊自個兒摸索去了。
禮雲也抽了幾張彩紙,眼巴巴望着沉冥,一臉欲說還休。
沉冥:“?”
“那個……哥哥,”禮雲扭扭捏捏,“我不太會做這個,你能教教我嗎?”
沉冥看向她手裡的野豬頭:“你不是有一個了。”
扶疏盤腿在草上坐下,低頭默默折起紙來。
“但是我還想親自做一個嘛。”禮雲嗔道,“畢竟沒嘗試過,覺得新鮮。”
沉冥還沒開口,扶疏擡起頭,将彩紙遞給他:“去吧。”
沉冥頓了頓,伸手接過來,帶着歡天喜地的禮雲上一邊去了。
扶疏目光在二人背影上停了片刻,重新低下頭,接着方才的動作繼續。淡粉色的紙張在他指間翻來覆去,不出一會兒,依稀可見花瓣形狀。
對岸有人放了燈,順着水流往下遊飄去。
扶疏認真折了許久,再擡眼時,見到秋夜梧桐初黃。熙攘人聲中,點點花燈如流淌的星河,載着未亡人的思念,在涼風中漸遠。岸邊有笑語,隐約又夾雜着哭聲,人耳辨不明晰。
沉冥在不遠處,替禮雲将折好的花燈放入河中。又獨自返回,到扶疏身旁停下。
“做好了?”扶疏仰頭看他,“瞧你們聊得不錯,說什麼了。”
他隻是随口一問,并無打探之意。
沉冥望着河水道:“她說花燈要和喜歡的人一起做。”
“……”
扶疏探頭,見禮雲還留在原地,身影小小的,稍顯孤寂。猶豫片刻,他忍不住道:“你這樣丢下她,會不會不太好?我不需要你幫忙的。”
“我需要。”
扶疏動作一頓。
“你是第一回放花燈?”沉冥突然換了個話題,就近取來張紙,“做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