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餘再次出現時,已立于高聳城牆之上。
他看着像是剛經曆完一番激戰,玄甲沾滿血泥和土灰,護臂也散布着刀痕。嘲風劍被他緊攥在手中,垂于身側,滴答往磚石上流着血。
透過城牆上的瞭望口,依稀可見遠處天際匍匐着大片妖軍,如黑雲壓城。
他們在陰日下按兵不動,看似是整頓休憩,實則在等城内防守出現疏漏。饑渴的目光幾乎能穿透長空,逼得人喘不過氣來。
扶巒從石階上來,給諸餘遞了個水囊:“喝點吧。”
諸餘垂眸,看見扶巒胳膊上空空如也,衣袖已經撕裂,露出皮肉上觸目驚心的刀痕。
“你的護臂呢?”諸餘接過水壺。
“替我擋了一刀。”扶巒若無其事收回手,笑道,“用了幾年,也算是壽終正寝了。”
諸餘将水盡數灌入喉中,擦了把嘴。轉頭放下空囊,将自己的一隻護臂卸了,遞給扶巒:“将就用吧,好歹還能擋擋。”
扶巒往後退了一步:“主帥……”
“我的副将不能出事。”諸餘拽過他的手,撕下一片衣袖覆住傷口,又強行将護臂套上,緊了緊繩,“否則對我來說,可不止斷了條胳膊那麼簡單。懷圖呢?”
“去挑戰馬了。”扶巒握住護臂,裡面還有前主人的餘溫,“剛才那次沖鋒,他被絆馬索掀翻。人回來了,馬沒有。”
“這些妖還會用絆馬索了?智商見長啊。”諸餘望向遠處,“讓探哨盯緊他們的動靜。懷圖回來之前,若妖軍有任何異動,先用投石機攔。下一次沖鋒,我主攻,你們從左右翼包抄。城内存糧不多了,必須速戰速決。”
“好。”
扶巒點頭應下,然而還未轉身,望樓上的哨兵忽然驚惶喊道:“是禽妖!”
衆人聞聲仰頭,隻見天際灰光蔽日,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染近,伴着猛禽滲人的呼号。靠着城牆歇息的士兵紛紛警覺起身,面色煞白。
諸餘低罵一句,厲聲喝道:“弩手!”
成排弩機應聲而起,四下聽不見人語,唯有咔哒咔哒的扣箭聲。閃着寒光的箭尖在沉默中屏息以待,宛如萬千冷瞳,眼瞧着目标逼近。
諸餘擡起手,衣袖還留着護臂綁縛的褶皺,冷風灌了進去。
他不動,弩手也不敢動,額角的冷汗流進脖子裡,誰都沒有松開弩機去擦。
“準備——”
諸餘眯起眼,這樣能看得更準确些。
等那些禽妖一進入射程,他立刻揮掌而下:“放箭!”
無數箭矢瞬間破空,帶着唰唰風響,精準地射向禽妖腹部和頭頸。被擊中的禽妖撲騰幾下,随後掉落到地面掙紮,奄奄一息。
但箭網攔不住所有襲擊。鑽過漏隙的惡鳥目露兇光,伸長利爪猛沖而下!
仙辭劍已靜候許久。
扶巒拇指一抵,長劍出鞘,被他輕巧接住。嗡鳴劍吟将扶疏的目色激得明亮,這是他第一次看見父親手中的仙辭。
迎面俯沖而來一隻猛禽,腳爪寬如人掌,甲尖帶着長鈎。扶巒就地一滾,靈活避過抓撲,趁着那死鳥铩羽回旋之際擡劍上挑,寒刃如鬼魅擦身,無聲無息就割斷了一翅。他出劍速度極快,空中鳥毛四散,劍刃上卻滴血未沾。等那鳥反應過來慘叫時,傷它之人已經閃身撤出幾米開外。
一擊剛過,更多禽妖裹挾着腥風朝這邊聚攏!
扶巒劈開沖他耳邊襲來的尖喙,緊接着橫劍胸前,铿锵架住數隻利爪。怎奈妖邪力大,他被飛鳥猛沖的慣性逼退幾步,堪堪抵在牆沿,身後就是數丈高崖。
諸餘在密如暴雨的攻襲中偏過頭,喊了聲:“扶巒!”
“我沒事!”
話音甚至還帶着笑意。
扶巒蘊勁一推,翻腕将身前惡鳥橫掃而出,巧借它們的身體驅散近旁鳥群。又立刻撐住垛口,躍身至弩手旁抓過一架連射弩機,在瞄準的瞬間扣動扳機,眨眼斃掉一小片。整套動作一氣呵成,身法幹淨利落,沒給敵方留下任何可乘之機,看得一旁的弩手目瞪口呆。
扶巒緩了口氣,一條腿架在牆沿上,把空弩機抛給弩手,四指并攏招了招,玩兒似的道:“再來點!”
臉上淺笑的風韻和扶疏如出一轍。
弩手被那笑意攝住了,半天才回過神,慌慌張張去補箭。
下面突然響起懷圖的喊聲:“人頭馬動了!”
“上下夾擊,還真是陰險狡詐。”諸餘不慎被鳥爪刮了臉,淬掉口中的血沫,“扶巒,讓他們先保留兵力,用投石機!”
“好!”
扶巒收了劍,閃身從石階躍下。
諸餘還留在原地,扶疏和沉冥便看不見下面發生了什麼。片刻後,忽聞腳下傳來轟隆隆的巨響,像是有什麼重物被架了起來,連城牆的磚石都有些震顫。
遠處的地也在顫。
妖軍的人頭馬陣已修整完畢,趁着牆内衆将被禽妖所擾,急不可耐發動了再一次進攻。他們手持鐵劍,馬蹄踏過幹土揚起一片塵灰,如浪濤般越卷越大,視線眨眼被黃霧掩蓋。
扶疏望着下方黑壓壓的人頭馬,那陣型像是展翅的獵鷹,從三面往城牆環來。諸餘在他身側劈開一隻妖鳥,高呼:“破陣!”
扶巒和懷圖在下面喊了什麼,扶疏聽不清,但他很快就看到了。
圓滾滾的巨石從身後彈射而上,越過城牆,在空中劃出悠長弧線。随後重重砸在馬陣當中,如雷鳴炸響,驚得那些禽妖都滞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