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頭馬來不及刹蹄,見巨石迎面飛來,隻好胡亂往兩邊逃竄。幾輪巨石投下去,原本嚴密的陣型被轟得稀爛。
巨石将獵鷹扯成了碎片,又壓成帶着鐵餡的肉餅。雷聲不間斷,牆外的土霧伴着血腥,幾乎要竄得比瞭望口還高。
禽妖雖不能吐人語,卻會察言觀色。眼瞧着己方勢力落了下風,當即展翅回撤,壓根不管那些人頭馬的死活。鋪天的鳥毛被卷在腥風裡,退去後,天色重現。
人頭馬剛才還聲勢浩蕩,見友軍後撤,又被石頭砸得發懵,當下戰意盡失。不過遠在後方的狐溫未發令,他們不敢随意撤兵,隻好硬着頭皮往前沖。
“主帥,不能跟他們耗下去了。”懷圖匆匆跑上來,喘着氣道,“天快黑了。”
“知道,魅妖會在夜間出動。”諸餘戰靴下踏着猛禽屍體,“這種妖邪出入無形,城牆攔不住。三清鈴備了多少?”
“那些道士連夜趕制了好幾批,雖然不能人手一個,但百步一鈴還是湊合的。”懷圖掰着手指數,“咱們每個營帳可以挂一個。剩下的由各小部哨兵随身攜帶,巡崗時用。”
“好。”諸餘瞥見他懷中露出鐵塊一角,“這是什麼?”
懷圖掏出來看,低聲道:“馬蹄鐵。”
“……節哀。”諸餘挪開眼,“等這波人頭馬被擊退,就關緊城門,趁夜收兵整頓——扶巒在做什麼?!”
他陡然擡高音量。
扶疏和沉冥順着他視線朝下看,卻見城門開了條縫,中間沖出一匹英姿戰馬,從高處望隻有箭羽大小。
扶巒揮動馬鞭,一路疾馳向前,從側方切入一支妖軍殘騎,速度快如飛劍,眨眼将隊伍砍成兩段。身邊劍雨劈頭招呼過來,仙辭劍攔護身側,帶起一長串四濺火星。
“隻身闖敵陣,他不要命了?”諸餘怒喝,“把人給我叫回來!”
“主帥你看,是早先沒來得及進城的步兵!”懷圖卻面有喜色,“那是我們的軍甲,他們還有人活着!扶巒是要将他們帶回來——”
“我知道,可那些小兵的命能跟他比嗎?”諸餘斥道,“若是因為幾個殘兵折損了副将,他們擔待得起嗎!”
“主帥,”懷圖放低聲音,“小兵的命也是命。”
“扶巒的命更重要!”諸餘氣沖沖轉身下石階,“要是這家夥能活着回來,叫他來營帳見我。”
……
夜幕籠城。
萬籁俱寂,軍中營帳前燃着篝火,木柴在火光中噼啪作響,将白帳映得暖黃。帳檐下挂着三清鈴,劍柄鈴身,風過叮啷作響,叫人靈台清明,是對付魅妖的好法器。
哨兵在空地前巡邏,時不時擡眼去往城樓上的探哨,互相打幾個手勢。扶疏雖對此不了解,但也看懂那手勢是“安全”的意思。
諸餘從身前擦過,掀簾彎腰進入帥營,扶巒已經在裡面等了。
“懷圖說你找我。”他見諸餘進來,站起身,“何事?”
諸餘一字不發,行至桌邊坐下,将嘲風劍擱在椅側,陰沉沉看着他。
扶巒與他對望了一會兒,莫名其妙:“這樣看我做什麼?”
“這是第幾次了?”諸餘抱臂質問,“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戰場上,切忌因小失大。”
“……你說那些步兵?”扶巒反應過來他指什麼,笑了,“不必擔心,我有分寸。”
“萬一出了意外呢?”諸餘起身逼過來,“萬一妖軍留了後手,萬一人頭馬隻是詐退,萬一他們還有援軍……你怎麼辦?”
扶巒訝異:“你真生氣了。”
“你以為我跟你唱戲呢?!”諸餘一拳頭打到棉花上,憋着股勁使不出,更氣了,“你到底有沒有我把的話當回事!”
扶疏長這麼大還沒見過諸餘紅臉,心中震驚。轉頭去看他爹的表情,更震驚了,因為扶巒居然還在笑。
“消消氣,氣大傷身。”扶巒擡手在諸餘背後拍了拍,甚至還給他端了杯茶,“一杯能把火澆滅嗎?”
諸餘瞪他:“你别跟我打岔。”
“沒打岔,我這不是怕你氣壞了。”扶巒拉他坐下,溫聲道,“我知道錯了。下回聽你的就是。”
“你現在這麼說,下回又不作數了。”諸餘一口悶了茶,對着這張笑臉發不出脾氣,硬邦邦問,“有受傷嗎?”
“沒有。”扶巒見他緩過勁,語氣又輕巧起來,“我厲害着呢。”
諸餘從懷裡摸出個小藥瓶,放在他面前:“隻剩這麼點了。胳膊上的傷,擦擦。”
“謝了。”扶巒攥起小藥瓶,“沒别的事我就撤了,你也早點休息。”
諸餘點頭,目光追着他出了帥營。想了想,又跟到門邊,将營簾掀了條縫,鬼鬼祟祟往外看。
扶巒并未直接回去,而是幾步拐到前方另一個營帳,探頭進去,問:“都還醒着?”
帳中是他白日救下的幾個步兵,正就着涼水,驚魂未定往嘴裡塞幹糧。見他來了,立刻起身應道:“将軍!”
扶巒把小藥瓶往他們手裡一抛:“看你們傷的不輕,省着點用。”
這傷藥在軍中不好找,步兵們怔愣片刻,紛紛面露感激:“謝謝将軍!”
扶巒随意擺擺手,背影晃進了夜幕中。
諸餘遠遠歎了口氣,悄無聲息放下簾帳,臉上未擦藥的抓痕被火光烤得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