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諸餘率軍一路南下。
軍隊在每處城鎮歇腳時,當地百姓都會聞訊擁來,自發送上吃食和傷藥。從萬千張嘴裡省出來的餘糧撐着他們,幫兵馬快速恢複體力,戰鬥留下的傷也在逐漸愈合。溪川載着舟往南送,水流托舉的是人族唯一的希望。
此役同樣讓狐溫損失慘重,妖軍縮進歧舌地界後,久久沒有新的動靜。諸餘得以養精蓄銳,在軍隊抵達崇吾山腳時,已經調整到最佳狀态。
連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絕壁[1]。這是上古洪荒的崇吾山。
“主帥,這能爬得上去嗎?”懷圖仰頭去看,脖子和牙都在發酸,“雖說險中求勝,但這也太他媽險了。馬蹄上去都得打滑。”
“我們的兵馬已經不足原先的一半。”諸餘從馬背下來,拿出地圖和山勢比對,“對方是妖,俘虜不能為我們所用,所以沒辦法以戰養戰。人少的情況下,守險攻堅是最好的策略。”
扶巒問:“你打算把辎重也帶上去嗎?”
“恐怕不行。”諸餘摩挲着下巴,胡茬在指間刮出沙沙聲,“這種地勢帶着辎重,隻會是拖累。這樣,我們領步兵上山,騎兵和馬車留在這裡,作為防線和後方補給。哨兵拆出一支小隊,暫充運糧隊,從西側這條路往返。”
他點出圖上一條隐蔽小路,較其他山路要平緩些。
“好,就這麼辦。”副将和各級領隊都沒有異議。
懷圖稍作範圍劃分,士兵們便背戈戴甲,像螞蟻攀爬參天巨木,開始陸陸續續往山上行進。
崇吾沒有北方冷,山間零散鋪着碎雪,連鐵靴的腳印都刻不完整。人迹罕至的深林躲着遊蛇和猛虎,它們沒咬過比山石還硬的東西,被鐵甲硌了獠牙後,帶着滿嘴的血灰溜溜跑開。
這些人都長着硬骨頭,不好啃。
諸餘身強力壯,攀在最前,看着并不十分吃力。他登上巉岩,又回身去拉懷圖和扶巒,三人穿過天梯石棧,抄近道去往山頂。
“趁着大部隊沒跟上來,先觀望一下敵情。”諸餘邁腿跨過最後一條窄溪,眼前豁然開朗,“雖說狐溫不擅排兵布陣,但謹慎些總是好的,别栽了跟頭。”
“這山頭好漂亮啊。”扶巒的關注點跟他完全不同,“腳下有霏林秀木,擡頭是長天廣雲,遠處村落也都看得見。真是風景獨好。”
“喜歡的話,你以後在這裡建個屋子住下呗。”懷圖好不容易爬上來,伸了個懶腰,“媽的,累死我了。”
扶巒道:“好主意。”
“人家山中隐士的居所,都要有雅名才行。”懷圖打趣,“你得給自己想個像樣點的。”
林鳥鑽進泉裡洗了個澡,抖落羽上水漬,清脆鳴了一聲,像是在應和他的話。
“啼鳥忽歸澗,歸雲時抱峰[2]。”扶巒尋了塊坦岩,支着腿坐下,“就叫抱峰軒如何?”
“這名字不錯,配你。”諸餘掬了捧山泉擦臉,濃眉上沾了碎露,“等打完仗,我找人給你建一個。懷圖想要什麼?隻要是我能辦到的,盡管開口。”
“我是個俗人,沒那麼清雅的抱負。”懷圖随手捏了根狗尾草把玩,“咱們兄弟三個常來常往,沒事湊一塊喝喝酒聊聊天,我覺得就挺好。”
“你這願望比扶巒的好辦多了。”諸餘朗聲笑道,“光是往山上運木料和瓦磚,就得費上我好些工夫。”
“你已經答應我了,可不許反悔。”扶巒含笑抓了把淨雪,去擦劍鞘上的污泥,“到時候我要來監察,看你到底有沒有偷懶。”
諸餘歎氣:“感謝你的信任。”
三人聊笑的間隙,其他兵将也都接二連三登了頂。稍平坦些的空地都被紮上營帳,背風處生了篝火,用亂石堆出簡易隔火帶。火上架着鐵鍋,鍋裡湯食翻滾,咕嘟咕嘟冒着熱氣。
“我去巡查。”諸餘聞到香味,直起身,“你們先歇着,等飯好了叫你們。”
他一走開,懷圖就鬼鬼祟祟湊到扶巒旁邊,從兜裡摸出個小油紙包裹,塞到扶巒手裡。
扶巒問:“什麼東西?”
“好吃的。”懷圖壓聲,“打開看看。”
扶巒将信将疑拆了,裡面是幾個軟軟的小白團子,外層裹着一圈糯米粉。他捏了一個放進嘴裡,嚼了兩口,驚喜道:“甜的?”
“這個叫做‘糖’。”懷圖得意洋洋抱臂,“你不是愛吃甜嗎。我先前看村裡有小孩在吃,稀奇的很,就找他們讨了一包。”
扶巒有些哭笑不得:“你和小孩讨東西吃?”
“噓!小點聲。”懷圖趕緊伸長脖子去望諸餘,“被主帥聽見又該說我了,他從來不讓我們跟百姓要東西的。你自己留着偷偷吃。”
扶巒點點頭:“好,我不告發你。”
“怎麼樣,”懷圖勾住他脖子,“哥們夠義氣吧!”
扶巒往懷圖嘴裡也塞了一個:“謝了。”
他将剩下的糖重新包好,小心放進懷兜裡。
……
軍隊在崇吾山頂駐守多日,遙遙觀望歧舌西境。這片土地上已沒有居民,妖物盡數盤踞在此,邪氣缭繞。這是諸餘率軍多年寸寸逼攻的成果,也是九垓人族最後的心頭患。
“狐溫一直沒有動靜。”諸餘踏着崖邊懸石,眉宇間凝着擔憂,“我怕他在耍什麼鬼名堂,這不像是他的作風。”
懷圖蹲在他旁邊,嘴裡叼了根草,含含糊糊道:“主帥,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諸餘垂頭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