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時,陰雲蔽月,諸餘與巫蠱族長老隔桌對坐。
屋内沒有其他人,門童們都躲得遠遠的,不敢像平時那樣偷聽牆角。今夜的來客令他們害怕,那個人的眼神像是被逼到絕境的兇獸,說不定還會吃人。
牆上挂的火把自顧燃着,火光噼啪。
老人家大半夜從床上被薅起來,鞋襪都沒穿合整,惺忪睡眼邊還挂着眼屎。他撐開皺巴巴的眼皮,看了看諸餘,啞聲道:“……狼來了。”
諸餘将劍橫在二人中間,問:“為什麼幫妖族?”
“不是幫,隻是交易。”長老幹巴巴笑了聲,“大家都想謀個生路罷了。”
“你要為族人謀生路,可以找我。”諸餘沉聲道,“出賣同袍,投靠異族,實非明智之舉。”
長老問:“你有勝算嗎?”
“我當然有。”諸餘信誓旦旦,“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赢的。”
“可我們已經等了太久。”長老渾濁的目光中并無信任,“不得不承認,妖族先天就比人族更加強大。你是猛狼悍虎,可你耗費了這麼多年,仍未攻下狐溫。選擇與他合作,至少可以先保住我族人安全。”
“你信他?”諸餘皺眉,“你不怕他得勝後過河拆橋,屠你全族?”
“妖和人不同。”長老幹枯的臉上擠出更多褶皺,“人有智謀,會耍詐,能出爾反爾。可妖不懂這些。他們答應就是答應了,且一定會做到。”
“我也會做到。”諸餘牢牢盯着他,“狐溫隻能給你一條活路,但我能給你更多。權勢,地位,錢财,你還想要什麼?得勝之後,我全都可以給你。”
長老安靜片刻,道:“妖蠱确實沒有解法。”
諸餘握緊了劍。
“就算你要殺我,也于事無補。”長老看出他的意圖,笑了聲,顫巍巍靠在椅背上,“妖蠱雖不能解,但我有别的辦法可以對付妖族。”
“那你為什麼不早用?”諸餘起身質問,“你知不知道外面死了多少人?!”
“先别慌,聽我說完。”長老不急不躁,“在百蠱當中,有一味叫做血蠱。以人血為引,将蠱注入活人體内,妖族聞之,自會蜂擁前來搶食。若事先在人體内埋入毒蟲,妖族吃下後,活不過半日,便會暴斃。”
話音落下,屋内一片死寂。
火油漸燃漸熄,再撐不起谷中黑暗,諸餘被夜色壓得有些喘不過氣。長老觀察着他的表情,緩緩扯開幹癟嘴角。
“你問我為什麼不用,”年邁的身體俯向諸餘,幽幽問,“你敢用嗎?”
漫長的沉默。
“必須是活人?”諸餘的話音出乎意料的鎮靜,“死人或者動物,不行?”
“自然不行。”長老搖搖頭,“狐溫帶領的那幫妖,早已開化出人智,不會動的獵物或者是動物,對他們來說毫無吸引力。”
諸餘問:“要多少人?”
“根據目前妖軍的數量來看……”
長老稍作掂量,随後豎起三根手指。
諸餘眯了眯眼,道:“三個?”
“三百個。”長老垂下手,“差不多是一個大型村落。”
諸餘沒再接話。
二人對峙許久,屋外天色滾出一線魚肚白。長老揉了揉僵直的腰背,歎道:“回去吧,我就當你是來熬鷹的。”
說着要往卧房走。
“你想要什麼條件?”諸餘開口。
長老動作一頓。
半晌,他蹒跚回過身,滄桑眼瞳下泛出一絲奇異。諸餘與他對望,又冷靜問了一遍:“你的交換條件是什麼?”
“看來,狼群這次選對了他們的頭領。”長老的白須随聲線輕顫,“你若真的赢下了這場仗,巫蠱族從此便是天下第四大門派,當享尊位。”
諸餘拾劍起身。
“成交。”
……
清晨落了場大雪。
霁色覆林,山頂營帳堆了積雪,副将帶人清掃,開辟出一條簡易步道。諸餘回來時,懷圖正對幾個小兵指手畫腳,告誡殘雪要往低處鏟,否則融水會淹濕篝火的冷柴。
諸餘沒有叫他,直接掀簾進了帥營。
扶巒正在桌邊研究圖冊,見到主帥,立刻起身來迎:“有受傷嗎?”
諸餘卸了肩甲扔在一旁,搖搖頭。
扶巒松了口氣:“和巫蠱族談得如何?”
“妖蠱無解。”諸餘放下劍,将手上爛掉的繃帶解開,露出還未愈合的舊刀痕,“想要對付妖族,隻能以蠱制蠱。”
扶巒拿來幹淨繃帶,替他清理傷口的血痂,道:“詳細說說。”
“血蠱。”諸餘目光落在二人手上,答得簡短,“需要找三百個活人為餌,在體内注入毒血,引誘妖邪來吃。妖族吃完即會暴斃。”
“……荒唐。”扶巒低笑着搖頭,将繃帶打上結,“也就是說,我們還是沒有辦法對付妖蠱。”
諸餘沒答話。
“沒關系,總會有别的出路。”扶巒安撫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跑了一夜,累了吧。我去給你拿些吃的。”
說着起身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