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餘的第一反應不是驚怒,也不是責罵懷圖,而是一個過肩猛摔,将無頭屍狠狠掼在了地上。
這是他浴血搏殺出的自保本能,也是對副将的無條件信任。懷圖不會無緣無故發難,更不會砍自己人,一定是這個探兵有什麼問題。
事實證明,諸餘的判斷沒錯。
地上的無頭屍雖還保留着人形,膚色卻迅速灰敗下去,變成一張幹癟人皮。若是諸餘反應再慢半拍,人皮的尖利長甲就會摳爛他的脖子。
“這是怎麼回事?”懷圖從草叢裡翻出頭顱,謹慎提起來,“他好像……變成妖了。”
手裡的頭顱還睜着眼,瞳孔裡滿是恐懼和絕望。幹涸的血痂剝落,薄薄一層皮包裹着頭骨,像是被抽幹了血肉,暴露出妖氣森森的獠牙。
“這大概就是他想說的,妖族的新對策。”諸餘俯身仔細打量屍體,“狐溫一定是找到了什麼方法,可以将人轉化為妖。”
“操?那我們還玩屁啊!”懷圖攥緊刀柄,“必須盡快阻止妖軍北上,北邊的百姓太多了,狐溫一旦得手,後果不堪設想。”
在人妖搏殺的戰場上,數量是一個很重要的先決條件。原本兩方兵馬都是越拼越少,就算殺到最後同歸于盡,至少還能保住剩下的百姓。但如果妖族開始化人為己用,這對人族來說,将是一場徹徹底底的敗仗。
扶巒在遠處聽見刀響,聞聲趕來,看見地上頭身分離的屍體,怔了一瞬,立刻就明白過來。
“讓所有人準備。”諸餘與他擦身而過,話音低沉,“即刻出兵,速戰速決。”
扶巒什麼話也沒說,走到屍體前蹲身,默默替他阖上雙眼。
……
狐溫果真如諸餘所料,将主力妖軍全都安置在北部,西側防線空虛。将士們揮舞着刀劍從山頂沖下時,慌亂的妖邪毫無防備,四散潰逃。
妖軍北上的意圖被擊碎,狐溫不得不調轉方向,應對諸餘突如其來的進攻。
眼下沒有戰馬,諸餘有意将戰線壓在山腳附近,不再向前推進。他的目的是拖住狐溫,不讓妖軍有機會碰到百姓,而非一舉吞掉歧舌,因為知道這不可能。
在弄清對方如何将人轉化為妖之前,他不會讓自己的部下冒險。一旦有任何不對,軍隊可以迅速撤回山中,借地勢守住老巢。
狐溫再次出現在諸餘眼前。這回妖首的手裡沒有彎刀,而是托了個圓滾滾的木盅,裡面盛着漆黑液體。
“準備晚點去找你呢,沒想到提前送上門來了。”狐溫擡指沾了滴黑漿,用舌尖舔淨,狹長狐眼含着冷光,“咱們鬥了這麼多年,也該有個了結了。”
“你比上回逃跑時看起來自信很多。”諸餘緩緩抽出嘲風,話音輕蔑,“有什麼奇遇?”
“今時不同往日了。我隻能說,歧舌真是個好地方。”狐溫邪魅一笑,緩步靠近,“加入我們吧,人族的頭狼。我會給你個好位置。”
諸餘目光落在那黑漿上,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液體看上去平平無奇,不過是比墨汁再濃稠些,也沒什麼異味。但他從中感到一股莫名的恐懼,腦海裡有個聲音在不斷提醒他,千萬别沾。
一滴都别沾。
狐溫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抓了把漿水,猛地甩向諸餘面門!
諸餘繃緊身體,蹬着山石騰空,往後連滾了幾道才險停在枝頭。松枝被倏然多出的重量壓低一大截,發出令人心顫的咔嚓聲,搖搖欲墜。
狐溫嗤了一聲,擡腳狠踹向樹身,諸餘在枝幹斷裂的瞬間撲地側翻,矮身藏在岩後。領口不慎濺到一滴黑點,他果斷将那塊布料扯掉,丢出老遠。
“我隻是動動手指,你就得拼了命去躲。”狐溫笑得更放肆了,“真替你覺得累。”
諸餘在石頭後面悶聲道:“你還動腿了。”
“……”
狐溫收了笑,冷臉開口:“你是不是以為自己很幽默?”
“一般般。”諸餘岔開話題,“你拿着這東西對付我,不怕其他妖都被我的人滅了?”
“你以為妖蠱就這一個?”狐溫不扛詐,立刻将自己兜了個底朝天,“算上你,人族總共有三個能打的,所以我特意煉了三碗蠱。那兩個人已經被我的手下拖住了。”
諸餘聊天似的問:“在哪弄的蠱?”
“你以為我會告訴你?”狐溫長眉倒豎,“我又不蠢。”
諸餘蓦地起身:“你已經說得夠多了!”
狐溫一擡頭,岩石後方忽然竄出個高大黑影,從頭到腳都被黑布包裹,看不清面容,隻露出一雙鷹眸和兩隻手。他靠手上的嘲風劍辨認出這是諸餘。
“你躲在石頭後面脫衣服?!”
狐溫氣急敗壞,才反應過來為什麼諸餘剛才聲音那麼悶。
諸餘不答,一腳踹翻他的手,裡面的黑漿潑了滿腿,全都淋在褲管上,沒觸到皮肉。溢出的漿水順着草地和裸岩往下流,他馬上朝下面的士兵吼道:“都閃開!”
狐溫恨得牙癢,偏偏諸餘把自己捂得密不透風,他無從下手。掃了眼身側,不知情的士兵正在陸續退讓,警惕盯着地上那灘黑水。狐溫忽然拖拽住近旁一人,摔砸在黑漿上!
諸餘根本來不及救,劍隻伸出一寸,果斷又撤了回來,反身去劈砍樹根。高大杉木從根部斷裂,龐然巨物帶着土石翻裂,轟然倒壓在狐溫和那個士兵身上。
諸餘高喝:“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