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一個有力量的人加持,這次車輪很快就被推出泥坑。
鬥笠男直起身,一邊扯着衣角擦手,一邊默不作聲地回身走向自己的馬。
趕在他牽住缰繩還未上馬之時,姜閑邁步上前,微笑着拱手一揖:“感謝兄台施與援手。敝姓姜,不知兄台高姓。”
鬥笠男轉頭回視,沉聲簡短應一句:“崔七。”
姜閑:“崔兄與我們同路,敢問,是否也要進京。”
崔七微微眯下眼。雖然這回沒應聲,但明顯是默認。
姜閑提供了信息作為謝禮:“到下一處可投宿的客棧,必然已是深夜時分。夜間趕路不安全,而且這天色也随時可能再下大雨。崔兄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到附近的道觀借宿一晚,就在前方不遠。”
隻是,說完的同時,姜閑便看出,眼前這人對此提議沒有興趣。倒也不奇怪,他單人獨騎速度快,又不像會害怕夜間趕路的模樣。
不過,就在這時,頭上傳來轟隆一聲悶雷,引得衆人都擡頭望去。
風比剛才更大了些,上方烏雲湧動,大雨蓄勢待發。
再低下頭,姜閑發現崔七的神色像是改了主意。大概是考慮到會下雨,畢竟他身上衣服不見濕,先前肯定也躲過雨,并不想在雨中趕路。
果然,崔七随即就抱拳道:“麻煩領路。”
姜閑笑着應:“就請崔兄跟在我車後。”
*
平常冷清的道觀今日挺熱鬧。
小道士覺得師父很厲害,不知道是不是昨日問了祖師爺才提前知曉,竟然真有一支商隊在雨後前來借宿。
不過,聽見師父讓師兄将商隊領往小院隔壁那個放雜物的院子,小道士又疑惑了。雖說以往來借宿的人都是安排在那裡,可師父明明特意讓自己打掃好小院,為什麼不給客人住?
正當小道士疑惑之時,竟然又有人來了。
這次人數比剛才的商隊少許多,隻有一輛馬車,和一個騎馬的人。
小道士有些緊張。他年紀尚小,通常是他師兄出面待客,可他師兄現在還未回來。
幸好,這時住持又折返了。
小道士輕籲口氣,退到住持身邊乖乖站着。
當然,他也在暗暗打量這一行,目光先落在騎馬的鬥笠漢子身上。對方的眉眼被帽檐遮擋,他隻看清了蓄着短須的下半張臉,臉旁是背後長刀的刀柄,心裡就微微怵了下。
這時,車門打開,小道士循聲轉過眼,看見一名随從打扮的少年跳下來。車夫拿踏凳擺在車下,少年回身扶出一位身穿月白衣袍的年輕公子。
小道士就看呆了。
那位公子……實在生得太好看!
僅僅是站在那裡,就好像一抹皎潔柔和的月光,令人忍不住沉醉。
再看那含笑的眼,微揚的唇,更讓人移不開目光。
而他微颦的眉頭,略顯蒼白的臉色,又使人一見之下就不由得心中泛疼。恨不得将自己擁有的一切都捧到他前面,隻為換他舒心愉悅。
小道士癡愣愣地看着,直到被住持喚名,才猛地一個激零醒過神,趕緊行禮。
住持仿佛沒有察覺他的異樣,溫聲吩咐:“領姜公子與崔公子去小院安頓。”
小道士口中應着“是”,心中的疑惑倒是解了——原來小院是為這一行準備的。
住持寒暄之後便先離去,小道士帶着一行四人往小院去,一邊回答車夫與随從少年的話,一邊還是忍不住偷偷去瞟那位好看的姜公子。
他突然想起剛才的商隊,裡面也有一位精緻的年輕公子。先前他隻覺那公子是自己從未見過的俊俏,可現在和眼前的姜公子一比,簡直是螢光之比明月。
小道士禁不住想——難怪師父把小院留給姜公子,這樣的人,有好地方誰又忍心讓他随便将就。
小院是真挺小,隻有兩間屋有一間小廚房,不過每間屋裡都用屏風分隔出會客處與休息處。
姜閑讓崔七先挑一間,自己帶着雲雁、劉山住另一間。
主仆三人從家鄉去京城,路途遠,馬車裡帶着鋪蓋,把桌椅拼一拼,雲雁和劉山能将就一晚。
姜閑在房裡稍稍轉了一圈,看着一應用品都挺幹淨,頗為滿意。再走出門,就見雲雁、劉山、崔七都要跟着小道士出去。
雲雁要去拿柴火和鍋,劉山已經卸了馬車,和崔七一人牽着一匹馬要去安頓。
姜閑急走幾步跟上他們,開口問:“小師父,我想去正殿上柱香,不知是否方便。”
小道士連忙應道:“方便、方便。每日這個時候,師父都會在大殿上香,公子直去便是。”
姜閑道過謝,按照小道士的指點去往大殿。
按時辰算,此時已是黃昏,加之烏雲不散,天光非常暗。
姜閑邁進正殿,簡直如同一腳邁進黑暗當中。
然而奇異的是,當他擡首望向三清像,卻又發現有淡光照在三座神像面部,能看清三位天尊慈和的容顔。
住持果然如小道士所言,正在燃香。
姜閑站在門口等着眼睛适應,走過去向住持請了三柱香,叩拜之後插于香爐。
住持須發已帶上花白,态度很是和善。
待姜閑上完香,他又送姜閑出殿,溫聲道:“姜公子,今晚好好休息。”
姜閑拱手笑回:“多謝住持收留我等借宿,請留步。”
離開正殿返回小院,一路上姜閑都能聽到忽遠忽近的雷聲。
在他回到屋裡的那一刻,外邊嘩啦一聲響,雨再次下下來。雖然雨勢沒有下午那場大,但也不小。
幸好在此處安頓,若是往京城趕,這個時候說不定連個避雨的地方都找不到,可能晚上還要冒雨露宿。
雲雁和劉山一同燒了熱水,烤了餅,再用小道士給的米菜煮了粥。姜閑還讓雲雁給崔七送去一份,不管崔七吃不吃,也算盡到他們的心意。
主仆三人吃将就完這一餐,洗過手臉,便吹了油燈各自睡下。
隻是,不知道是不是這裡的牆薄,姜閑耳力又好,外面雨聲嗒嗒,他一時沒有睡意,隻閉着眼想事情。
按計劃,明日就能進京。一想到即将見面的那一家人,姜閑即便不懼,心裡也忍不住湧起厭惡。
可憐他母親,那麼善良的女子,卻是遇人不淑。
他父親對他們母子不聞不問這麼多年,這次突然來信催他進京,不知道打的什麼主意。也就他母親還心存希望,以為是他父親終于想栽培兒子。
他卻從不對那男人抱有一絲幻想。
姜閑想着這些年家裡一堆亂七八糟的破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外面的雨聲就不知不覺地變小了。
突然,他聽到低低的說話聲,從一道牆背後傳來。
一個男人在抱怨:“真倒黴,走到半路才聽着消息,原本說要給端王的差事,最後卻落到開陽侯身上。先前我們按着端王的喜好做準備,現在全是白忙活。”
另一個男人回道:“不過端王和開陽侯有個喜好相通——都喜歡男的。别的用不上,帶來的那個倒是還能繼續送。本來他就是最重的禮,隻要能打動開陽侯,就還和原計劃一樣。”
先前那男人沉沉歎口氣:“那個也是照着端王的喜好找的,誰知道能不能入開陽侯的眼。我可是聽說,開陽侯對外說是喜歡男的,但目前屋裡一個人都沒有,不像端王實打實收了一院子人。”
另一個男人安慰說:“好歹是我們花大價錢買的,也是樓裡老鸨悉心培養出來,隻要有機會帶他見到開陽侯,應當沒問題。”
之後兩人都歎了幾口氣,便沒再說話。
接着,姜閑又聽見另一面牆後傳來一聲輕微的嗤笑。
那面牆後是崔七的房間,可能他也聽到了先前那兩個男人說的話。
而前一道牆後,姜閑回想一下進小院的經過,想起那裡該是另一處院子,裡面住着下午一同躲過雨的那支商隊。
當時他的确看見,避雨的人中有個俊俏的年輕人,估計就是先前那兩道聲音說的“禮物”。
開陽侯和端王,這兩人姜閑也聽說過。
他接到他父親的信後,他母親難得動起小心思,努力去打聽來一些京中消息。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開陽侯和端王,一個皇帝的外甥,一個皇帝的侄子,都是京中極得聖寵的斷袖纨绔。
姜閑動身出發前,他娘千叮咛萬囑咐,叫他在京中小心行事,萬不可招惹那兩人。
畢竟以姜閑的模樣,實在讓他娘不得不有此擔憂。
姜閑也沒想到,還沒進京,就又一次聽到那兩人的傳聞。
不過,姜閑并沒有多放在心上。比起那些還沒影的事,姜家才是迫在眉睫的大關。
姜閑繼續盤算着往後的事,漸漸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中,他睜開眼,發現四周籠罩着一片白茫茫的大霧。
下一刻,前方的霧裡突然出現一個身影。
朦朦胧胧,看不清晰。
姜閑揉揉眼,再次定睛細看片刻。
腦中就冒出個念頭——
怎麼……依稀有那麼點像是……
崔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