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房臉上現出吃驚,轉頭看一眼門前馬車,再接過信封細看,确認上面的确是姜德的字迹。
不過,他将信封還給劉山時,卻說:“東面牆有門,那裡好過馬車,從那邊進吧。”
劉山聽得皺起眉。
哪怕他們主仆都知道,進京後必然要面臨風刀霜劍。可他還真沒想,竟然連個小小的門房,都敢來個下馬威。
劉山拿回信封,沒收進懷,直接沉下臉厲聲喝道:“大公子回自己家,斷沒有走角門的道理!你這刁奴再不開門,我就上工部衙門去找姜侍郎,讓郎君來治你這個狗眼看人低的東西!”
門房給他斥得倒退半步,眼珠一轉,咧出個假笑:“這麼大聲幹什麼,小老兒隻是想躲個懶,沒别的意思。這就給你開,這就開啊。”
說完沒敢再拖,打開大門,拆下門坎,讓劉山趕着馬車進大門。
劉山停車在門口,轉頭問門房:“怎麼走。”
門房:“小老兒隻管看門,府内的事可不知道。要不,你們就在這兒等着,看哪時會有後頭的人過來。”
劉山隻覺心頭冒火,差點把手中馬鞭抽過去。
姜閑原在閉目養神,車外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此時揚聲道:“劉叔,調頭。找家客棧歇一晚,明日我親自去工部尋父。”
劉山大聲應着“是,公子”,瞪門房一眼,就要指揮馬調頭。
不過,這時有個小厮跑過來,高聲道:“是大公子到了嗎?夫人已在花廳等候,請随小的來。”
劉山等了片刻,沒聽見自家公子的吩咐,這才趕車跟着那小厮走。
這宅子是真沒多大,走不一會兒,小厮就示意劉山停車,再次說:“大公子請下車。”
姜閑被雲雁摻扶着下車,身上依舊披着鬥篷。
小厮規矩還可以,盡管見到姜閑先驚得發愣,回神後還是垂首低眉地把姜閑領進花廳。
廳中坐着一個中年婦人,裙钗華貴,是姜德現在的妻子賈金燕。
賈金燕正低頭喝茶,直到腳步聲來到近前,才擡頭看來。
她眼中閃過一道驚詫,不過很快借着垂眼放茶杯的動作收斂心神,恢複原先的雍容姿态,揚手道:“閑兒快坐。回自己家,别外道。”
姜閑也沒想和她外道,一聲不響地直接坐下。
賈金燕眉頭微微一抖,但立刻控制住表情,上下打量着姜閑,笑說:“一别十五年,閑兒都長成這般俊俏的翩翩佳公子了。你娘在老家可還好?”
姜閑也揚起淡淡一抹笑:“謝謝夫人記挂,家母一切都好。”
賈金燕見着姜閑就心堵,可想到兒子那封語氣很重的信,和丈夫的交待,隻得耐着性子裝慈母打發姜閑。
“郎君今晚要赴宴,不定哪時才能回來。你弟弟還在書院念書,再下頭幾個小的吵鬧,先不叫過來煩你了。院子已經收拾好,你車馬勞頓,先去好好休息吧。等開飯……”
姜閑打斷道:“我身體有點虛,吃食上要注意的地方很多,最好能讓我的親随來做。”
賈金燕忍着厭煩回:“可以啊,你的院子裡有個小廚房,要什麼食材佐料,就到大廚房去拿。”
姜閑起身:“那我就回去休息了。”
說完,徑自轉身離去。
賈金燕禁不住攢起手帕,臉色完全沉下,眼中像是淬了毒。
姜閑對身後的目光恍若未覺,走出花廳再次上車。
剛才那個小厮将馬車領到分給姜閑的小院。
這院子和前日在道觀中的小院差不多大,并排的兩間房,一間小廚房,一間小雜物房,邊上還有一口井。
姜閑下了車,給劉山一個眼神。
劉山點點頭,回身卸好馬車,将馬牽到院角栓好。
小厮一愣:“诶……馬我牽到馬廄去。”
劉山看都沒看他,一邊自己忙自己的,一邊回道:“不用了,我們自己養着就行,回頭我去抱點草料過來。”
小厮:“可是……府裡的馬都是……”
劉山這才瞟他一眼:“這可不是府裡的馬。這馬寫在大公子的身份文書上,是大公子的馬。”
小厮一時不知道怎麼說,後來想到夫人的吩咐,幹脆不再管,看劉山沒再有事,便自行離開。
姜閑把兩間房都看過一遍,挑了一間住,讓雲雁和劉山住另一間。
他坐在桌邊等着兩人收拾帶來的行李,慢慢喝着水說:“一會兒你們跑一趟大廚房,把今晚這餐的東西要夠。明天摸摸四周情況,以後就自己買菜,省得要東西費勁還生氣。”
雲雁應着聲,又歎口氣:“這哪兒是回家啊,這是進了龍潭虎穴。”
劉山則是忍不住擔憂:“我們帶來的銀錢畢竟有限,以後要怎麼辦?”
哪怕省着用可以撐個幾年,可總會有用完的一天。
姜閑樂觀地安慰:“能再賺到的,别擔心。”
雲雁和劉山都是利索的人,很快收拾好兩間房,去拿回柴火和食材。令他們詫異的是,大廚房竟然沒太刁難人。
好好吃過一頓飯,雲雁又燒水給姜閑痛痛快快洗了個澡。
姜閑洗去滿身塵埃,感覺整個人像是重獲新生。
困意湧上,他正準備休息,卻突然聽到有人拍院門。
還是先前那個小厮,帶來姜德要見他的消息。
姜閑隻得披上鬥篷,帶上雲雁過去主院。
姜德坐在卧房外間等着,手中端着一杯醒酒茶,面上還帶着酒後的微紅,一把美須垂到胸前。
當他看見十五年未見的大兒子走進屋時,不由得怔愣一下——這兒子實在是和他娘太像了,哪怕性别、姿态、氣質都完全不同,也能一眼在他身上看到他娘當年的影子。
姜閑進屋對上姜德的目光,就發現對方眼神在發虛,明顯心神已經飛走。
他也不急,直接往椅子上一坐,等着姜德說話。
父子兩人無言對視好一會兒,姜德才回過神,發現姜閑已經坐下,立刻蹙起眉。
姜閑恰在這時咳了兩聲,先開口:“父親催得急,我本就身體不太好,趕路過來,實在支撐不了多久。父親有什麼事,還望長話短說。”
他生得俊,連白着臉咳嗽的模樣,都有一種惹人憐惜之美。
姜德噎了下,滾到嘴邊的斥責怎麼都說不出口,隻得也咳一聲清清嗓子:“催你進京,是有件事……”
話一出來,姜德自己都怔愣——他原來可沒想這麼直接,怎麼就被牽着鼻子走了?
姜閑卻像是沒有察覺異樣,隻問:“何事?”
話都說到這裡,姜德也懶得再繞彎子,直說道:“我替你定下門好親事,靜甯長公主之子開陽侯。兩家已交換庚帖,你這段時日就在家中好好學習禮儀,别過了門做出失禮之事,丢我的臉。”
姜閑有一瞬間的恍惚。
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又在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