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看來……”謝柏峥斟酌道:“這條單是故意寫成欠條掩人耳目,面單上的押密詩才是重點,這裡藏的玄機不是銀錢多少,而是度牒的數量。”
“至于不甚流落到我手中,恐怕是因為某個不知内情的人偶然所為——因此林府的幫閑陸久之作為半個知情人,才被派來與我讨要,原因則是縣試引起了提學官的注意,生怕查到這錢莊乃至……這樁度牒生意。”
“我原隻是覺得奇怪,這地下錢莊所用的桑皮紙是朝廷的做法,民間原本不該有。”霍靖川怒道:“原來竟是如此,竟如此膽大包天。”
謝柏峥将所有物件物歸放回原處,與霍靖川道:“回去吧,此事須得從長計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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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牒是一種官方文書,是庸朝官方的一種僧尼管理制度。隻有持有度牒的僧尼才可以免除徭役,才是合法出家。
在古代,是不可以随意出家的。
具體規定各個朝代都不相同,以謝柏峥熟悉的庸朝為例,因為涉及徭役,所以明文規定了家中獨子不可出家。
對年齡也有要求,男子需年滿三十五歲、女子則需年滿四十歲方可出家。另外還要看時局,如遇到洪災、幹旱這種天災,也是不允許出家的。
即便是拿到了度牒僧尼,仍要參加兩年一回的考核,考核不過便要收回度牒,可謂是十分嚴格。
可是這背後卻誕生了一條産業鍊——一旦拿到度牒,便不需要繳稅了,哪怕曾經是逃丁,也可以上岸,尤其在災年裡更甚。
這件事,無論如何都不是一介普通書生能管得了的。
可謝柏峥卻是不得不管,一個是因為要還原主清白,另一個是……霍靖川的沉默令他感覺很奇怪。
霍靖川似乎是想管的,但是又不好意思說。
謝柏峥問他:“你怎麼看?”
霍靖川自然曉得其中厲害,怕他一介書生不知深淺地一腳踩下去不知道要怎麼收場,糾結道:“我能說嗎?”
謝柏峥輕松道:“嗯,說吧。”
霍靖川這開口:“此事背後必有朝中官員參與,度牒在各府都是有定數的,憑空出來幾千份,絕不是民間所為。”
謝柏峥了然:“你是想提醒我這背後有大魚,我這樣的小蝦米容易被一口吃了?”
霍靖川卻道:“我是希望你萬事小心。”
“既然不是要阻止我,那就将你知道的事都告訴我。”謝柏峥邊走邊道:“剛好前頭有一個馄饨攤,我去買一碗馄饨吃。”
“我一邊吃,你一邊說。”
霍靖川雖贊賞他這一份“大将風度”,卻也并不意外,隻這一日便知道這書生絕不是個書呆子,他心中自有乾坤。
霍靖川與謝柏峥仔細分說,大緻都與他後世了解的相同,隻是朝廷對于僧尼的管理機構,卻是與他料想不同。
即便有度牒存在,官方對于僧尼的管理卻是設立了專門機構。最高機構是府一級,往後是各州、縣。
這些機構名叫僧錄司,不受各府州縣管轄,簡直可以說是一個三不管地帶。甚至,連各府的僧錄司也是各為其政。
好大的一張犯罪的溫床。
……
謝柏峥聽完,沉默了。
這種情況,官方竟然任由其發展?霍靖川默了默鼻子,心虛解釋:“皇兄日理萬機,且每年簽發的度牒數量也是有定數的……”
謝柏峥放下碗,掏出銅闆付了買馄饨錢。
霍靖川默默跟上他。
謝柏峥出聲:“我在想一個問題……”
霍靖川連忙道:“嗯,你說。”
謝柏峥問道:“今日我們見到的那個小厮,他定然不是小厮。他穿着小厮的衣服,卻穿着僧人的鞋,對陸久之的态度并不是小厮的态度——”
“這樣看起來,這錢莊背後恐怕就是寺廟了,一個和尚開了錢莊,還是個姓曹的和尚。”
“你如何知道他姓曹?”霍靖川問。
“因為這錢莊就叫曹氏錢莊。”謝柏峥提醒:“欠條上寫了。”
“……”
“出家人,還是個放不下紅塵往事的出家人。”謝柏峥念道:“可這件事與林家又有什麼關系?林家公子想借一千兩的借條給我下套,為什麼偏偏選了這個地下錢莊?”
“他肯定是知道這個錢莊和林家有關,或者索性就是林家的地盤。”謝柏峥忽然想起什麼似的,一個激靈:“林公子的父親是布政使司副使,布政使司除了管理各級官員,還掌控一省的财政賦稅!”
謝柏峥這話一說出口,自己先吃了一驚。
怪不得一個小小的縣試竟然還在曆史上留下了懸案,原來背後有這樣一條暗線!此事要如何公之于衆才好呢?直接一紙訴狀麼?
謝柏峥說着搖頭,那恐怕是不行的。
哪怕這一紙訴狀告上了府衙,恐怕也是發還給縣衙,縣衙再扔給僧錄司自查。自查又能查出什麼,恐怕隻會是他這書生誣告。
指不定反倒是他要被問罪。
既然這條路走不通——在府一級解決不了,那麼就要引起朝廷的注意。謝柏峥又道:“朝庭派下來的欽差是查科舉案的,這兩個案件要怎麼聯系起來,又不至于将我也卷進去?”
霍靖川見他自言自語的樣子,在心中默默評價:“這樣自言自語,确實吓人。”
謝柏峥兀自思索,并不理會他。
謝柏峥見他走路時低着頭,隻好在一旁任勞任怨地替他看着路。
不久,回到家中。
謝柏峥眉頭緊鎖着,擡頭便見祖母、母親與姐姐也是滿臉愁容地在門口等着。蘇氏道:“兒啊,你可算回來了!”
“今日娘親去縣衙給你父親送飯,等到天快黑了官差也不讓進去!兒啊,那倆書生科舉舞弊的事不會是要牽連到你父親吧?”
“什麼?!”
祖母與姐姐異口同聲,兩臉震驚。
謝柏峥:“。”
怪不得從剛才在家吃餅的時候就覺得好像忘記了什麼,原來是忘記了被帶走的謝教谕……
罪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