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昤攥緊手中劍,頂着一身濕漉漉的,懷着一顆起伏不定的心,五感放大到極緻。
不時有夜風吹過,猶曆刺骨冰寒。
修士并不懼怕這點寒冷,但她受了傷,又在水下泡了一段時長,因而不可自抑地抖動着。
一個鐘頭前,她僞裝成外門弟子,手持投影石悄悄記錄着常懷清的罪行,因為看不下剝奪星宿傳承的殘忍過程,她一時沖動自爆身份動手救人。
也正是自爆身份,她才知道這群人的目标是她,她的一舉一動一直在這群人的監視之下。
但東閑沒有告訴她,她又不敢懷疑東閑,事情淪落到現在這種地步,她需要對東閑保存着最後的念想以來維持冷靜。
常懷清放出魔狼,鴉昤死裡逃生得幸沖出魔狼的包圍,為了掩蓋身上的氣味,她在水中浸泡了很久,如今藏身在可完美隐蔽身形的老槐樹上。
但這不是長久的計劃,他們很快就能發現自己躲藏的地方。
鴉昤聽說魔修都是陰毒邪惡之人,他們折磨修士的法子層出不窮,個個都能擊潰意志将人逼成神智盡殘的瘋子。
她追尋正義,同一切少經人世的青澀少年般,有着一腔熱血,有着不怕死的沖動,有着奮不顧身的莽勁,但在無限逼近死亡的那一刻,她遲鈍地感受到跳得胸口發麻的心。
死亡,是多麼可怕的詞。
她還沒有如師尊期待的那樣成為器聖,她還沒有能在劍道上有所成就,她才初露頭角就要死去。
身處在孤寂的暗夜,仿若被生生與鮮活的人世隔絕,無邊的黑暗将一顆心浸得寒涼。
死亡的逼近意圖瓦解她心底的防線,而手中的劍成了她唯一的依靠。
劍?
她垂眸看向這把由她親自打造的劍,它并不是一把多麼厲害的劍,但因為她對劍道的喜歡,才被賦予重要的意義,走投無路之際,自己歡喜的劍還伴在身側,好像也不是那麼難接受了。
她倏地恢複勇氣,眸光中燃起的焰火愈加熱烈,反正她的死是值得的,投影石不就是被成功傳出去了嗎,這種時候應該傳到東閑手上了吧。
如若東閑有良心把投影石的真相放出去,那麼對她的利用也無所謂了。
鴉昤抽出身上貼的符,掐訣生火将符燃成灰燼。
東閑沒必要回來,而且她不可能回來,依她的本事就算是來了也不過是多添一條人命。
至于東閑口中可能會出手的清微仙尊,恐怕自己也活不到那個時候。
鴉昤便在樹上等待着,等到她恢複氣力,要與那群魔狼決一死戰。
有踩斷林葉的吱嘎聲由遠及近地響起,打斷她還要向上高漲的情緒。
長時間的精神高度緊繃令鴉昤分外在意周遭的任何風吹草動,若非先看清對方的面容,她差點藏不住鞘内鋒芒。
鴉昤因最初的驚愕而不由自主地動作,招得林葉嘩嘩落下,本被死亡的迫臨逼得神經敏感的鴉昤,卻是沒有注意這點動靜。
她瞳孔微瞪,忘記了潛伏的危險,脫口而出:“你怎麼會……”
恰逢撥雲見月,月光洋洋灑灑鋪了一地,疏疏落落穿過林葉的間隙恍若殘雪,透過間隙可見的清麗面容,柔卻殘雪的疏冷,驟然出現在孤寂的天地中,讓人熟悉得想要落淚。
所有的懷疑都在此刻消解,化為更加真摯美好的情感。
鴉昤一時間百感交集,她想問東閑為什麼會找來,難道投影石沒有傳到她手上嗎,還是單純地為她而來。
但她是堅強的,她不會流露出任何顯得自己脆弱的神情,将整張臉繃得緊緊。
鴉昤在思緒百轉的那刻,東閑端詳着她的狀況。
她的模樣有些可笑,因為想要遮住身上的血腥氣味,而使得自己成為一隻落湯雞,左臂上應該是受了傷,被明顯與不一緻的布料裹纏着,身上積了不少的林葉,赫然是曾蹲守在樹上做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塑像。
“我尋了你很久,好在你撐住了,讓我比他們更先一步找到你。”
她朝鴉昤伸出手,遞來的手很巧妙地捧住瑩瑩月輝,仿若這場屬于鴉昤的孤旅終于迎來歸宿的牽引。
“我們一起回去。”
胸腔的心跳動得更劇烈了,鴉昤反而更難保持平靜。
鴉昤覺得實在刺眼,想要遮住那抹亮光,于是哪怕她沒有弱到需要人攙扶的地步,她還是握住了東閑的手。
溫熱的,跟心一樣。
鴉昤帶着斥責意味地開口:“你沒有修為,怎敢孤身一人來尋我,你這是在自尋死路。
“我已将投影石轉交給你安排的人,他沒有給你嗎,你為什麼要尋我?”
東閑輕輕地問道:“你冷嗎?”
她的手包裹住鴉昤的手,傳遞着溫度,用溫暖把冰涼一點點浸透。
鴉昤愣住了,她遲疑地問道:“你說什麼,我沒有聽清。”
然而心裡卻是生起異樣的感覺,這個人是為自己而來。
鴉昤還記着那群兇惡的魔狼,東閑竟能躲過魔狼而成功找到她,這令她感到意外,便開口問道:“那些魔狼已經走了嗎,你怎麼能找到這來。”
“我把投影石給他們了,他們才允許我找到你。”
得知投影石被奪去,哪怕是知道東閑出此一舉的初衷是為了救她,鴉昤仍是神色大變,怒不可遏地吼出聲。
“慕婉思,你做什麼!
“你知不知道這樣的機會不會再有了。”
她生氣地甩開東閑的手,但東閑沒有松開,用力拉住她叫她留步。
鴉昤:“放開我,我要把投影石拿回來。”
東閑:“拿不回來了,常懷清毀了投影石。”
此時有魔狼的吼叫聲傳來,如針般刺進脆弱的耳膜,且迅速地朝她們逼近,這根針便愈紮愈深。
黑暗重新覆蓋這片天地,由貪婪與兇戾填充的森綠的眼睛是黑暗中唯一可視的物什,恐懼與絕望無聲地籠罩在兩人的心頭。
魔狼速度極快,在她們聽見它聲音的時候,已經圍住她們二人,鴉昤将東閑拉到身後,同時右手長劍出鞘,泛起的寒光映襯着她堅毅不屈服的面龐。
這群魔修絕不會輕易放走她們,她們已經發現了他們的秘密,怎麼可能還有活命的可能,東閑到底是太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