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什麼狗屁為你好?隻是動動嘴皮子,真正的好是行動,總不會挂在嘴邊。
“我是不是營養不良你難道不知道?”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周海燕翻了個白眼冷哼一聲:“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吃不飽,也穿不暖。
“以後幹活别光使喚我,宋佳慧不幹我也不幹!你一碗水端不平,别指望我去給别人當丫鬟!”周海燕說完推開門就跑了。
張芳芳氣得發抖,拿了根雞毛撣子追出去,周海燕早跑得沒影了。
周海燕一口氣跑出兩裡路,火車站就在離家屬區不遠的地方,一輛小小的三輪車停在廣場進站口,濃郁的肉香随風飄得老遠,三輪車外永遠圍着一圈人。走近了,銀灰色鋁鍋裡浸着油亮亮的肥腸、肘子還有豬頭肉,賣肉老頭手腳麻利的在案闆上切肉。
以往每到周末張芳芳就會順路買一塊豬頭肉帶回家改善夥食,而那些肉大多進了宋家父女肚皮,周海燕想嘗嘗味道都會迎來白眼,隻能知趣的就着鹵汁下米飯吃。
等她後來工作了,想到這一口,廣場上賣鹵肉的老頭早不出攤了,有人說他跟兒子回老家了,也有人說他生病死了。
周海燕身上有張芳芳給的買菜錢,她以前每一分錢都省着花,現在才不管那麼多,掏兩塊錢買了小半塊豬頭肉,一口咬下去,軟糯的的豬肉帶着滿滿的醬香味在唇齒間綻放……她捏着油紙邊吃邊吃。目光掠過進站口處懸挂的時間表,鮮明的白底黑色。
1990年9月22日。
她回來了。
*
1990年,周海燕和宋佳慧都念高二,隔年高考後,兩人都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
九十年代初大學是先報考再公布分數,沒有一本二本之分,隻分重點和普通,自費和公費。公費大學每年象征性的收一點錢,優秀的學生還有出國機會。當然像周海燕這種中不溜不會出現在公費生之列,宋佳慧成績倒是一直很優異,屬于年級前幾的水平,但高考時發揮失誤降本讀了自費。
那時同時供兩個女孩上大學成了宋青書和張芳芳面臨的最大問題。
兩人沒有存錢的習慣,往日裡吃光花光兩手空空,又不肯為了小事問親戚朋友借錢,生怕别人知道他們錢兜裡沒錢。于是,在大學報道的前幾天,周海燕被告之家裡隻能供一個大學生。
二選一的選擇題,她被毫不猶豫的放棄了。
許是張芳芳自己也覺得這麼做說不過去,于是沒日沒夜在周海燕耳邊念叨自己命苦,二婚頭要看男人眼色過日子,女兒也不争氣,沒說考個公費讓她省心。她和宋青書工資低,養活一家四口已經很不容易,周海燕但凡懂點事,就該主動出去工作補貼家用。
說到最後周海燕想死的心都有了,張芳芳順勢提出内退把工作崗位讓給她。
周海燕怎麼可能真讓張芳芳沒了工作?自己好歹是個高中生,張芳芳離了鐵飯碗那真是兩眼一黑什麼都不會,但她更害怕張芳芳随便找個人讓她嫁了。于是拼着口氣南下找了家制衣廠打工,語言不通水土不服,每天在流水線上做十四個小時工,好不容易攢夠學費和生活費回學校高考,但這次幸運之神沒有眷顧她,她落榜了。
張芳芳說她小姐身子丫鬟命,要怪就怪自己沒個好爹,反正她是沒本事幫周海燕安排工作的,鐵路局效益不好以後也隻招大學生。見周海燕讷讷不語又是諷刺又是夾槍帶棒,說有工作就不錯了,這麼不踏實不知道像誰,撺掇着要把宋青書鄉下的外甥介紹給她,仿佛害怕她賴在家裡吃窮他們。
時隔多年周海燕想起那段日子都覺得驚恐交錯。
也許張芳芳并不是真的想要把她嫁給那個隻見過一面的便宜外甥,但她能說出這句話未嘗不是動過念頭。
周父是肝腹水死的,後期肚子大得如同懷胎婦人,周海燕不懂事時曾指着父親的肚子嫌棄地說:爸爸,同學都笑你是個大肚子。周父當時就哭了,經此一事周海燕明白不可以亂說話,一個幾歲的孩子都懂得這個道理,難道張芳芳不懂?
刀子嘴豆腐心根本就不存在,不過是柿子撿軟的捏罷了。
周海燕擦幹眼淚往家裡走,遇見拎着根紅豆冰的宋佳慧,紅色背帶裙白襯衣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宋佳慧見了周海燕攤了攤手:“那誰……我零花錢沒了,明天用你的打飯。”
宋佳慧書念得不錯,因而張芳芳總是逢人就說繼女是狀元命,以後肯定是要考上大學吃公家飯,逢年過節就要把獎狀拿出來給親戚朋友展示,用來證明自己這個後媽大公無私,相比之下親生女兒好像真的有些拿不出手,她也因此偏心偏得更心安理得。
“想屁吃!”
周海燕眼皮都懶得擡,徒留背後氣急敗壞的宋佳慧。
“我們的亞洲,山是高昂的頭,我們的亞洲,河像熱血流。”不知誰家的電視在放亞運會的開幕儀式。
家屬樓中飄來飯菜的香氣,路過的叔叔阿姨見到她都挨個打招呼。
“海燕,今天放學怎麼這麼晚?家裡有飯沒?沒有就來阿姨家湊合一口!”
“海燕!一會兒到叔家端碗排骨。”
老式筒子樓裡住的都是鐵路局的員工,鄰裡之間知根知底,鴿籠般的房子往往住着祖孫三代,彼此之間沒有任何秘密可言,大家都很照顧這個早早沒了爹的孩子。
二樓的末尾是周海燕家,房門敞開着,門頭貼着一副對聯,五十四平的面積兩室一廳還帶一廚一衛,家具擠擠嚷嚷成色都有些舊了,大多是原先周父還在世的時候添置的。
茶幾上放着一個搪瓷缸,氤氤冒着熱氣。宋青書就着夕陽的餘晖靠在沙發上,人模人樣的看着報紙,聽到人聲微微擡頭,揣上茶幾上的阿詩瑪往外走,和周海燕擦肩而過時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媽是個急性子,你多聽着點,别還嘴。”說完大門一關,過道上抽煙去了。
張芳芳從廚房裡探出頭來陰陽怪氣道:“快來幹活,怎麼還等着我給你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