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煊無心朝食,直接去小廚房舀了兩碗梗米粥,取了馬蹄糕、栗子酥,又将各色酢菜夾了點混到一個小碟裡,取了大食盒放進去。
正要提走,忽想到一事,便吩咐廚娘再取個食盒來。
廚娘笑着問:“東花廳已擺飯了,食盒沉重,隻恐勞煩了公子,要帶給哪位主子隻管說,婆子随後送去。”
武煊點頭:“朝晖堂東院的那位可起來?”
廚娘笑道:“不曾起來,公子莫憂,方才春羽姑姑已來過,吩咐婆子煮兩碗醒酒湯,又吩咐炖些好克化的甜羹在爐子上溫着,七公子醒了就送進去。”
“……”
他晚歸就沒得吃,這邊宿醉不起還有甜羹溫着等醒。
武煊心底罵罵咧咧,卻滿臉堆笑、腳底輕快。朝晖堂悄寂無聲,穿過前堂主院停在主屋門前,輕輕叩門三下,屋子裡仍靜的可怕。
猶豫了片刻,擔憂還是蓋過敬畏,朗聲喊着,徑直推門走了進去。
“四哥夙夜辛勞,我帶了些清淡的早食,吃了好生歇息吧。”
床榻整齊得連個褶皺都無,隻西側隔間傳來細微響聲。
簾幕低垂,正中放着一個大浴桶,旁邊的木施上搭着一襲天青色輕裘,旁側是雪白的内襯、 中衣,内襯隻有斑點血痕,中衣已洇出觸目驚心的兩道鮮紅。
水汽氤氲中,男子浸在熱水裡,烏黑長發遮蓋的後背上,交叉着與中衣上别無二緻的兩道傷口,深可見骨。
他微微垂頭,閉目養着神,聽到腳步聲後擡眸,待看清來者後,再度疲憊地合上雙眼假寐。
武煊會意,馬上轉身打開床頭暗格,取出一個黑色的瓷瓶,用棉布拭淨他後背水珠,卻見傷口已有些紅腫。
元旻頭也未擡:“桌上有酒。”
“怎麼弄的?”
“陰溝裡翻了船”,元旻長歎一聲,想了想又說,“玉照鐵匠鋪那事,算是了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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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前,元旻聽二人講述那天鹿鳴茶肆發生的事,便知有人起了疑心、盯上了他們。
那一趟,武煊先去了玉照鐵匠鋪,又見了佐革草原來的販馬商,挑了幾匹好馬一路西行,欲深入戎陵山脈。
當夜抵達鳳台郡、位于戎陵山腳下的宣武鎮,正欲入眠,窗外忽傳來五聲雲雀鳴叫,三長兩短。
正驚疑不定時,窗子被大風吹開,塵土翻飛裹入一張枯葉,刺出的針孔寥寥數字——“尾十,速歸”。
元旻安排阿七組織了一隊密探,名為飛廉,七個首領皆改名對應北鬥七星,又稱“飛廉七星”。
阿七與武煊分道時,秘密安排了搖光跟随,三長兩短的雲雀鳴聲寓意小兇,枯葉上的字寓意“已被跟蹤了十天”。
至于為何等到第十天才示警,就不得而知了。
榮國的鹽鐵皆歸軍制,軍中訊息都由驿站快馬接力飛遞,差不多三天三夜便可從栎東抵達靈昌。玉衡、開陽兩人在靈昌守了近十天,卻未探知任何從鳳台郡、英平郡飛報的信息。
想了又想,元旻決定親自去一趟英平郡。
苻沣克己慎行,這天也如往常那般聞雞起舞,平旦便入書房讀書,卻在開門時看見房中坐着一位不速之客。
元旻試探一番,發現苻沣竟也對此毫不知情。便隻将備好的一方石刻贈與苻沣,又東拉西扯了幾篇學問,言辭極盡謙卑,稍稍暗示自己處境如履薄冰、步步驚心,苻沣也溫言寬慰。
正要離去,苻沣笑道:“不想四殿下也對金石頗有心得,剛好今日邀了貴國襄侯,不如留下共賞?”
元旻心頭一驚,九叔突然到訪實在擾亂了他的謀劃。踟躇之際,前門已傳來一疊聲的問安:“襄侯貴足踏此,簡直蓬荜生輝,裡面請……”
他忙避讓,想着從其他門先出去,再作打算。
剛剛行至側牆門下,正思索下一步行動,忽聽破空尖嘯。元旻習慣性地側身避讓,卻隻覺後背一寒,飛來之物已割破衣衫,在他後背深深切過。
那不是羽箭,而是一柄被擲出的雙刃短劍。
側門突然打開,門外一少年穿着蘇芳色箭袖直裾,側身負手而立,好像已守候多時,斜斜瞥過來、眼神陰冷而狠戾。
剛一照面,那少年右手手腕一翻,一言不發便是一刀揮來,元旻鞣身避過。那少年趨步欺身往前,一擊不中又是淩厲一劈,毫不遲疑,一刀賽過一刀毒辣。
元旻上下格擋,後背傷痛開始發作,動作逐漸遲緩,于是使劍貼緊貼刀面,纏住旋了幾圈,堪堪絞住對手長刀、将其格飛。
剛松了口氣,正要擡手施禮詢問對方,紅衣少年忽左臂長舒,潇灑利落地畫了個圈,又一抹寒芒閃過……
從拔刀到結束,不過片刻,勝負已分。
那少年右手掂住刀尖,緩緩将另一柄彎刀平平舉起,目光掃過劍鋒殷殷血迹,睥睨道:“我又沒說過隻用一把刀。”
元旻後背硬受了淩厲的一刀一劍,鮮血噴湧、極快浸透了大片衣衫,令他有些頭暈目眩直不起上身,隻得以劍撐地,屈膝半跪,低聲問:“閣下何人,為何在郡公府公然行兇?”
此時,府兵已狂奔而至,齊齊對紅衣少年屈膝行禮:“建業侯萬安!”
紅衣少年陰冷的表情乍然消失,乍然變得溫煦,朗聲笑道:“等了許久不見開門,适逢遇見這位公子,一時技癢切磋了幾招,公子可還好?”
少年笑起來很漂亮,眸如朗星、唇若花瓣,額角垂下兩绺飄逸的黑發,襯得一張臉靈動而純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