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苻沣忍無可忍,抽出腰間馬鞭就揮去,直抽了十幾鞭,苻洵已衣衫破碎,臉頰、身軀上全是鞭痕,卻站得巍然不動,硬生生領受。
苻沣打得手軟了,扔掉馬鞭,跪地嚎啕大哭:“你自小孤弱,又入翊為質多年,你在外面那些年,哥哥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想着你在外邊受苦。”
“好不容易接你回來,縱着你花天酒地、纨绔浪蕩,疼了那麼多年,怎就将你養成個不忠不義的逆賊啊!”
苻洵也俯身,跪在苻沣對面,伸出袖子替他拭淚,微笑安慰:“哥哥,你有妻有女,我卻隻有你啊……不替你打算,還能替誰呢?”
苻沣擡頭,看着全身血肉模糊,卻猶自微笑的幼弟,長得高了、漂亮了、健壯了,長得有腦子了,卻長成了他最陌生的模樣。
苻洵垂眸,唇角依然挂着笑,輕輕道:“哥哥,苻治嫉賢妒能、往昔是如何對你的,你都忘了麼?他對外賣國求榮、對内屠戮子民,看看我們榮國成什麼樣了,白骨露于野、千裡無雞鳴。王上?國君?他配嗎?”
苻沣顫聲道:“王有錯,臣當勸誡之、直谏之、助其改之,你卻叛之、弑之,害得榮國烽煙四起的罪人是你啊!”
苻洵低聲,卻字字铿锵:“我不過是撥亂反正!”
苻沣失聲大吼:“你憑什麼?”
苻洵緩緩昂首,傲然道:“就憑我有一腔報國心、三尺青鋒劍;就憑有人以性命起誓,在他有生之年,鐵蹄不過龍骨關、片帆不渡阜門峽;就憑哥哥你,是比他苻治更好的王。”
苻沣心下巨震,外面天空忽閃過兩道電光,撕拉開沉沉黑雲,雷聲如萬馬奔馳、轟隆而來,狂風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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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旻、阿七乘船行了兩日,隻見峰巒疊嶂、浩瀚幽靜,峽谷之間一條波陡浪急的大江往南而去,正是延江。
再往前,水道漸窄,山陵愈發險峻,駛出時宛若穿過一道頂天立地的巨門,故稱之為“阜門峽”。
複行四五日,山陵岧峣、江面昏暗如夜,已至雲安。仆從舉手北指,道:“馮公子,從此處上去,可至南籬西段,是否尋淺灘靠岸?”
元旻沉吟不語,似已陷入沉思,阿七不敢驚擾,幸好仆從呼喚多次,方才如夢初醒道:“尋淺灘,靠南上岸。”
仆從大驚失色:“馮公子,南邊可是蒙舍國地界。”
元旻正色,平靜道:“我正是要去蒙舍國。”
仆從忙不疊勸阻:“公子慎重,裡面可都是些茹毛飲血、擅巫蠱用毒的蠻黎人,千寨萬垌可不是說着玩的。”
阿七心裡暗笑,元旻從來就是最有主意的人,勸得住個鬼。
果然,元旻并不理會,道:“抽八名體壯的腳夫,與我們一并上山,你們且一路東行,在西陵等我們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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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舍國,山連山,山疊山,山外有山,山上有山,峰巒起伏、蜿蜒連綿見不到盡頭。
剛一踏足,隻見巨木參天、其上各種藤條攀緣勾連,亭亭如蓋,遮光蔽日,腳底堆積着厚厚一層落葉,松軟腐爛,如踩在沼澤上。
元旻讓八名腳夫擡着箱子在密林外圍等候,自己帶着阿七在前探路,探清楚了一段、便用短匕在樹上刮出樹皮标記。
他又将地形圖鋪開,那是一張山脈走向圖,長寬逾丈,其上密密麻麻标記了各處山頭、村寨名稱,阿七越看越眼熟。
見阿七疑惑,他笑道:“六七年前南籬築成之時,崔長治繪蒙舍國地圖獻與父王,父王将此圖賜予我……對了,還是你幫我回興慶宮取來的。”
經他提醒,阿七想了起來。約是二月中旬,阿七剛忙完了金雞嶺的事,正打算帶着天璇天玑進戎陵群山,忽收到元旻傳信,讓她先從興慶宮取來這張山脈走向圖。
心下稍定,卻聽元旻歎道:“果然隻畫到北限。”
阿七不解其意,又想到當時讓他取圖很是突然,像是臨時起意。
讓梅老闆采購提花緞和銀磚也是年後。
這期間發生過何事?
正思忖間,忽聽元旻低喝“當心”,她感覺腳踝處好似有什麼“嘣”地一下,斷了。
驚變陡生。
雀鳥亂飛,樹叢間響起一聲清脆的鈴音,而後,無數鈴聲紛紛亂響起來,将更多雀鳥驚飛。
元旻一把攬住她,旋身向左轉了幾圈,隻聽嗖嗖數聲,三發箭矢穿過她方才站立的位置。
似被什麼彈飛,元旻旋轉的動作一滞,抱住她反向貼地一滾,避開從樹頂砸落的一網兜石塊;又足尖輕點,帶着她躍上樹梢,足尖點下的地方落葉簌簌震落,凹進去個兩丈深的陷坑,隐約看見刀尖凜凜。
驚魂未定,剛勻了口氣,腳下的樹枝“嘎吱”一聲,斷了…
電光火石間,兩人急遽向下墜,阿七右手一扯一甩,揮出腰間長鞭纏住一根較粗的枝桠,左手緊緊抓住元旻一隻手,用了幾次力,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将他甩上去。
果然男女力量懸殊。
就在此時,“嗡”一聲,無數毒蜂從密林深處飛出,撲向他們。
阿七忍着肩背手臂撕扯的疼痛,歎了口氣,合上雙目,不忍直視即将腫成豬頭的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