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蜂群飛來,卻無一隻近他們身,隻是将他們團團圍住,在距離他們一兩尺之處旋轉,似乎極為焦躁。
“放手!”墜在她左手上的元旻低叱。
阿七瞥了一眼刀叢般的陷坑,心突突直跳,眼眶一熱,大喊:“不放!”
要她放棄元旻自行逃生,還不如一起死。
元旻:“我像是找到路了。”
阿七才知剛剛會錯了意,臉刷地紅了。
墜在下方的元旻反不急了,看着她笑了半晌。而後,借她手臂一蕩,足尖伸出在身後巨樹上一點,借力躍起,一把撈起她,再次蹬在樹枝借力,将二人一起帶上樹頂。
兩邊肩膀傳來撕裂般的疼痛,本就脆弱不支的兩隻手臂,被元旻這一借力,像是脫臼了。
元旻深深看她,欲言又止,一手按住她肩膀,一手抓住她胳膊,輕聲道“忍着點”。
阿七似乎還未從環環相扣的變故中回過神,怔愣道“剛剛那是?”
元旻道:“蒙舍國的‘北限’。”
阿七第一次聽這名字。
元旻解釋道:“蒙舍國風俗與别國大相徑庭,也不屑踏入長流川之北。在崔長治鑿石依山脊築南籬之前,蒙舍王就已出動數萬族人,以長流川南岸線為憑,因地制宜築起他們的北防線。”
“隻因南籬巍峨,北限無形,世人大都不知後者。”
“倒真是老死不相往來”,阿七失笑,“不曉得兩族互相提防着什麼,弄成這樣?”
元旻颔首:“兩國曾約定‘蠻黎不出境,他族不入寨’,我當時也好奇,還特意跑去凰羽寺查典籍……”
阿七靜等他說下去,他卻轉開話題問:“好些了沒?”
阿七點頭,指向頭頂藤蔓道:“殿下所說的路,在頭頂?”
藤蔓在頭頂結成巨大的網,每根“繩”都有嬰兒手臂粗,看去十分結實。保險起見,想伸手去試藤蔓是否結實,定睛一看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藤蔓之上萬蟲集結,密密麻麻爬滿了蜈蚣、螞蟻、蚯蚓、蚰蜒……甚至還有幾條拇指粗的小蛇纏繞着吐信子。
“方才的毒蜂提醒了我,”元旻擡手,伸進藤蔓間密密麻麻的毒蟲之間,“看。”
似一滴水滴入沸騰的油鍋,藤蔓上盤踞的毒蟲“簌簌”數聲,以他手為中心,緩緩退開一尺左右的圓。
阿七訝異:“這?”
元旻唇角彎了彎,問:“你可記得,元氏先祖,曾自稱鳳凰後代。”
阿七心道,這不是傳說嗎?榮國苻氏還宣稱自己祖先是白獅,北宛馮氏還宣稱自己祖先是狼。
“可能是真的”,元旻看她臉色,已猜到幾分,笑道,“蒙舍國長年隐于深林,霧瘴極重,生于斯長于斯的毒蟲陰氣極重,而鳳凰寓火。”
阿七聽他說完,不免擔憂,照此說來,也隻他一人無恙而已。
元旻卻已抓住她胳膊,緩緩将她的手伸上去。
阿七登時頭皮發麻,瑟縮着緊閉雙眼,想砍了那隻伸出去的手。
她不怕豺狼虎豹,生平最怕,便是這密密麻麻的小蟲子。
設想中的惡心瞬時令她全身顫栗,然而想象中的手感并未到來,隻聽“轟”地一聲。
睜眼看去,隻見無數蟲子争先恐後往外擠去,退出三五尺仍在瘋狂奔逃。
昏昏光影中,元旻低頭看他,意味深長道:“阿七,你可是重明的後人。”
重明,其形似雞,鳴聲如鳳,目生雙瞳,能搏逐猛獸,有淨化人世間的污穢的力量。
他二人,俱是肉體凡胎,這後人之說,應是另一重含義——她最關注的,自己的身世。
阿七别開臉,默等片刻,見他又不繼續說了,于是悻悻道:“卑職好了,走吧。”
元旻巍然不動,阿七詫異地發現他正看向某方位的密林深處,那裡灌木叢無風自動,似有伏兵攢動。
好得很,都不必走了。
二人正思忖着是直接投降,還是戰一戰免得對方瞧不起自己,忽的,一聲悶雷在半空炸響。
山間忽起了一陣風,強勁激烈,蠻橫地在林子裡沖撞,所有樹開始瘋狂搖晃,片片青翠濃綠的樹葉被吹落、撕碎,飒飒飛舞滿天。
雷聲轟鳴,似無數巨輪在山澗中滾碾,本就昏暗的樹林瞬間暗下來,冥冥如夜。
一聲震山裂石的虎哮穿透黑暗,随後無數猿聲的尖聲嘶叫盤旋林間。
“這不是北限防兵,這是……”元旻詫異了片刻,似有所感,瞳孔一縮,“山鬼出巡!”
說時遲那時快,他一把攬住阿七從樹上跳下,也不顧周圍叢林危險叢生,迅速将佩劍、砍刀和短匕卸下放到地上。
然後單膝跪地,躬身,左手下垂,右手向右舒展、大開大合畫了個圈,握拳斜斜收在胸前,拳頭正放在心口。
阿七不明所以,忙學着他,迅速卸下刀兵,單膝跪地,躬身畫圈握拳行禮。
影影綽綽,無數不認識的巨大鳥類似離弦的箭矢,上下交織着沖向同一方向,将前方阻礙一并清空,而後是幾十隻長近兩丈的吊睛白額巨虎咆哮開路,白猿尖聲嘶吼,烈雲穿石、震得人耳中刺痛。
一頭赤色黑紋、長達三丈高約一丈的巨豹緩緩走過,豹身坐着一名妙齡女子。
藤蘿、薜荔、織成蔽體衣物,頭戴辛夷、白芷、秋菊、石蘭和一些不知名的芳草織成的花環;露着的手臂、腰、小腿肌膚白得透明;碧色眼瞳好似兩泓深潭,神色肅穆看着前方。
經行時,似聽到清脆的環佩撞擊之聲。
阿七正仰望得發癡,緊随其後的一群文狸齊齊轉身向她呲牙,發出示警的咆哮,阿七忙低下頭…
而後豺狼、麋鹿、兕、象、巨蟒、上下翻飛的麻雀、蟲、蜂等絡繹不絕……
百獸過境。
這場聲勢浩大的行軍,足足走了快兩刻,才逐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