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長治像聽到天大笑話:“我崔氏世代公卿,為何要支持什麼新政,選些寒門微芥上來污了眼?”
“因為大翊不止是元氏的大翊,也不隻是五姓之大翊,更是萬民之大翊”,元旻目光霍然冷厲,逼視着崔長治,“而天下,不止一個大翊。”
崔長治的大笑停了一瞬,笑得更大聲:“什麼北宛從奴隸中選拔勇士出将入相,蒙舍以鬥蠱鬥巫擢選曆代蠱王巫王,不過是蠻夷小民,國無良才出此下策,我大翊人才濟濟…”
“人才濟濟卻不盡出自世家”,元旻張口截斷話頭,“世家綿延數代,族中庸碌纨绔者有多少,如崔氏子弟才學兼優者又有多少?”
崔長治笑聲止住,冷冷道:“少來戴高帽子。”
元旻笑容不減:“況世家聯姻至今,關系錯綜複雜,以聞、裴為例,不事軍政、專營心機、谄媚逢迎、把持朝堂,竟成順昌逆亡之态。”
“強敵環伺,如此朝堂,到底經得起幾次風浪?國公若真認同此狀,四年前何不振臂一呼支持逆王,也送族中子弟進去分一杯羹?”
崔長治傲然道:“我崔氏不屑此等蠅營狗苟,況你說的那些寒門微芥,他們隻知聖賢書的條條框框,如何比得上我崔氏千載家學?”
元旻不疾不徐,針鋒相對:“那就先入仕微末小官,再考校功績,逐步擢拔,一群幹幹淨淨從耕讀之家成長起來的文官,司農、司工、司造,哪樣不比那些五谷不分的纨绔強?”
“至于武官,國公不是素愛向父王推舉軍中男兒麼,難道也隻是為了氏族交情?”
眼神忽然帶上了些探究,笑得有些意味深長:“國公果然高潔,可是從夏河運來的軍饷糧草已有兩年不濟了。”
崔長治沉吟不語,崔玄武卻是一驚,轉瞬怒道:“你元氏争權奪利,卻禍及邊防,當真可恨。”
元旻淡淡道:“諸位将軍可記得,父王在時是如何對待戍邊将士的?”
崔玄義咬牙切齒:“你說了半天,不過是想削減世族,将吏治大權收歸朝廷。”
崔玄仁聲音悲痛:“想我五姓代代栉風沐雨、披荊斬棘為你元氏守此江山,你等卻如此做派,當真寒了功臣之心。”
聽到此處,阿七眼睛一亮,開始訴苦談條件了,有門。
果然,元旻眼神一軟,聲音柔和了:“新政所謂削權,不過是對家族降等襲爵,如有新的功績,提一提不墜下去有何難?”
“崔氏一脈相承、戍守深山多年,各代皆有人才身居高位;況家學淵源,就算是到了文試武選,怎會比不過那些隻能在求溫飽的罅隙才能習文練武的寒門子弟?”
“縱有哪代子孫不争氣,難不成甘願就此堕落,靠着些食邑度日?”
崔長治依然沉吟不語。
元旻又道:“常言道,君子之澤五世而斬,若于國有大功,五代之内襲爵罔替也是自然之道。”
崔玄仁詫異:“如此襲爵之法,是哪個君王哪條新政定下?”
元旻站起來,巍然如松柏:“本宮承君父遺志,所作完善。”
阿七暗歎,終究還是妥協了些許,待往後徐徐圖之。
崔玄義怒極大笑:“好大的臉,你與馮姮謀害我外甥、逼反我妹妹,還敢恬不知恥要我們擁立你。”
元旻并不搭理他,隻平靜看向崔長治:“國公以為如何?”
崔長治霍然擡頭,眸中精光乍現、唇角因激動而抽搐:“想要過了這個坎,其一,你先代元氏向我崔氏三跪九叩來請罪。”
阿七刷地站起來,疾步上前,拔刀出鞘指向崔長治:“大膽,竟敢如此折辱王室!”
同一時間,崔氏三子拔劍出鞘指向她,怒叱:“不過一元氏家仆,此地哪有你說話的份?”
阿七逼近崔長治時,崔玄義劍刃已貼上她脖頸,切出淺淺血痕,她渾然不顧,傲然道:“家仆可辱,主上不可辱!”
元旻忽淡淡笑了:“她之言行皆由我授意,三位将軍何必與她為難?下去吧。”後三個字是對阿七說的。
阿七緩緩放下短刀,崔氏三子一擁而上将她按倒在地,練了十多年的輕身工夫終究抵不過三股橫練蠻力,被結結實實五花大綁起來。兩名府兵開門進來,将刀一左一右架在她脖頸之上。
她渾然不顧,看向元旻,倏然睜大雙目,失聲驚呼:“不!”
隻見元旻注視崔長治良久,起身站得筆直,而後振衣撩袍,雙膝跪下,腰身筆直,沉聲道:“第一跪,我父求娶令嫒,卻未盡照拂之責,晚輩代父向嶽丈請罪!”
三叩首,铿锵有聲。
“第二跪,我母身為中宮,未能明察秋毫,緻使八弟為奸人所害,晚輩代母請罪!”
阿七痛苦地閉上雙眼。
“此兩跪,乃為父母盡孝之舉,無關國體”,元旻平靜地站起來,話音擲地有聲,“至于謀害、逼反之罪,實不敢當,國公就算在此了結了晚輩,未做之事亦是不敢當!”
崔長治冷笑:“好個鐵骨铮铮的漢子!”
“其二,采薇與先王相交于微時,被馮姮一攪合,末了末了,好好的原配結發成了小婦妾婢,若能将她以王後之禮與先王合葬,你我之事還有商榷的餘地。”
元旻凝視他半晌,緩慢而堅決地搖頭:“世間安得生死兩王後,晚輩如此行事,将家母置于何地?恕難從命!”
崔長治勃然大怒,高喝:“好個有情有義的四王子,若非你是馮姮所出,老夫倒有些欽佩了,來人,送元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