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時遲那時快,她持刀的那隻手一松,短刀墜落,另一隻手飛快逃出,一把接住刀柄,橫刀揮向自己脖頸。
元旻心驚膽寒,倉促間伸手敲向她後頸,将她敲暈。
短刀堪堪切入脖頸一分,随着她雙手的無力垂下,緩緩掉落。刀鋒抹過之處,緩緩沁出一線殷紅。
腳步聲絡繹不絕,守在不遠處的侍從聽到霜儀閣傳來杯碟破碎聲,飛快趕了過來。
“都滾遠點”,元旻怒叱,思索片刻又說,“即刻着人快馬去龍門渡,把五公主攔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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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晴一邊聽他陳述,一邊俯下身,雙手交疊按在舜英心口,合眼感應,臉色越來越凝重,失聲驚呼。
“好厲害!”
她的口中念念有詞,透過雪白的中衣,舜英心口緩緩浮出一團淺紅的亮光,細細看去,竟有無數細微的紅色光點往外飛濺,使得這團光好似沸騰的熱湯。
念誦聲越來越快,那團紅光也越跳越激烈,像是一顆拼命逃離胸腔的心髒。
忽聽“嘶”的長嘯,紅光大盛。
電光火石間,元晴一手将舜英從床上拎起扔到地上,一手猛地推開元旻。
元旻還沒來得及心疼她摔的那一下,元晴忽肅然叱令:“開所有門窗,洩些天光進來!”
元旻心神一震,忙站定,大步走向門窗。
門窗四開,天光大洩,元晴神色凜不可犯,取出一個幹淨的茶杯,逐一刺破十指,擠出血滴後放到舜英身側,再點在其舜英七竅、囟門、眉心、心口處。
舜英心口浮動的紅光掙紮着漲縮幾次,最終黯淡了下去。
元晴滿臉的凜然也散了,撐着地面緩緩站起來,坐到椅子上,長舒了一口氣,神色懶怠:“這是民間秘術,以血為媒,疊加十萬死者的臨終怨念,可操控她的神智。”
元旻忙倒了杯茶給她。
“暫時克制住了,把褚姐姐放回去吧”,她潤了潤嗓,疲憊地搖手,幽幽長歎,“十萬怨念啊……多大仇怨,這秘術施加快十年了,好在這些這些怨念一直昏昧懵懂,先前并未損傷褚姐姐。”
“直到近期……大約是一年之内,有人點破褚姐姐天命,喚醒了這些執念的我識。她又恰逢其時身受重傷,身體虛弱,這一來洛京啊,少了凰羽寺的威壓,它們才伺機作亂、短暫控制了褚姐姐神智。”
“如此重的執念和戾氣,即便是上了凰羽寺,大祭司也隻能暫時鎮住,若要令他們徹底消泯,隻有追根溯源,了其遺願、散其怨怒。”
幽幽說着,元晴語氣變得艱澀,觑着元旻神色,眼神有些憐憫,“四哥,秘術雖施加再褚姐姐身上,施術者想要的,卻是你的命啊,你且仔細想想,跟誰有此深仇大恨?”
“十個月前,阿英随我入蠻疆,蠻黎城下有大傩送了阿英一首很不詳的谶言,阿英當即雙目泣血。次日,大傩暴斃。”元旻将舜英放回床上,替她蓋好被子,沉吟半晌,忽然開口。
“至于十年前……阿晴,你可還記得,十年前那場龍川湖暴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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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是征和十五年,滬國滅亡之後的第九年,翊昭王攜第四子元旻巡幸滬南道。
多年後,元旻仍記得那慘烈的一天。
草長莺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龍川湖畔綠水旖旎、新柳招搖,從湖堤展望燮陵城,數不盡的金阙鱗次、玉樓栉比。
翠華搖搖、儀仗迤逦,數十裡不見首尾。父王那天心情很好,一路與他誇耀平定滬國的功業,他難得與父王如此和氣,不由放慢了速度,騎着心愛的玉獅子,父子倆一路說說笑笑款步慢行。
身後是許一舟和舜英——那時她還叫阿七。
樂聲宛轉悠揚,暖風軟軟拂過臉頰,帶着若有若無的泥土氣息、花香、草香,令人陶然沉醉。
驚變陡生!
背後的舜英忽然撲上來,張開手臂将他護在身下。
一切發生得太快,他連拔劍都來不及,就被撲倒在地,護在他身上的人已然痛到抽搐,卻還痙攣着張開雙臂、為他擋下身後所有攻擊。她徒勞地張開嘴,卻隻發出破舊風箱般的荷荷嘯聲。
尖叫聲、驚呼聲和後知後覺的“護駕”喝斥此起彼伏。
他看到了舜英的血。
那是他第一次如此直觀地感受仇恨和死亡。
刺客不止放了三支冷箭,還一擁而上,舉着長刀短劍刺下,然後将繩套圈住她脖子往外拖拽了數丈,她的血浸透了他的錦衣,她的雙臂卻仍舊死死抱緊他,連帶着他也被拖向湖邊。
他的衣服被地面磨破、皮開肉綻的疼,遠不及那些紮到她身上的一刀又一刀。
終于,圍攻舜英的刺客被匆匆趕來的隐蝠衛誅滅,繩套的慣性卻帶着她飛出,墜入龍川湖。
他眼睜睜看着生命中唯一的那個她,無論他風光無限還是身陷囹圄,無論他健康還是重病,無論他前途光明還是黯淡,永遠不會抛棄他、永遠站在他身後,永遠無條件尊重他、信賴他、支持他,心裡眼裡全是他也隻有他,對他好到忘卻自我、不惜生死的她。
一點點沉入龍川湖,流出的血染紅了湖水。
他感覺心口被剜去一大塊、痛不欲生,那一刹那忘了身份和安危,想也不想就随着她一躍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