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骛行兵極快,僅一天一夜,十萬輕騎已通過烏桓邊牆缺口,繞過玄陰山隘口,沿乾河往東南行軍一百裡,圍了宣慶禦北第一防線懷戎城。
并在懷戎城下分兵兩路,七萬大軍繼續圍攻懷戎,另三萬人馬繞過宣慶首府廣甯城,一路東行,直達燕州平原掠奪糧草、截殺塘報。
原本在宣慶開墾的一萬手無寸鐵的刑犯,在懷戎被圍之時内讧,勾結外敵将一起墾荒的兩萬宣慶步兵坑殺,棄屍廣甯城東百裡外的石門溝。
宣慶府邊戶都督謝朗在收到戰報之後,立即率一萬輕騎、三千鐵騎往東追敵,殺退一萬刑犯和三萬輕騎,卻在返程時突遭暴雨,鐵騎分量太重,導緻馬蹄深陷,不得不羁留于距廣甯城五百裡處的嵇興休整。
散在燕州平原的北宛騎兵還剩兩萬餘人,在主将郎巡的引導下迅速整隊,伏擊北上支援謝朗的燕州軍。
懷戎城的守軍隻有八千步兵,赫連骛圍困之後卻不着急攻打,而是就地在城外搭起了軍帳、安放辎重,切斷城中水源,又安排兵士在城西日夜挖掘壕溝以阻擋朔甯府援軍。
廣甯城先後派援軍,均不敵敗走,死傷者數千。
也對,北宛什麼都缺,就是不缺馬匹和騎兵。
發生這一切,不過短短五日。待元旻騎馬返回昇陽,得到的最新戰報是,馮建又發五萬騎兵,攜糧草抵達懷戎城,烏桓邊牆的破洞處還有源源不斷的軍隊湧來,大有一直駐紮在此、圍城打援,耗着他們的态勢。
五月二十九,國尉元晞挂帥出征,集燕州、洺州、朔甯府之兵北伐。
.
寶慈宮門口的夾道上,一位布衣少年雙膝跪地,兩眼通紅,哀求了一遍又一遍,直喊到聲音嘶啞:“求姑母救我性命!”
喊了許久,仍是朱門緊閉、悄寂無聲。
有宮人成列經過,都屏息凝神、目不斜視,不敢多勻半分眼神給他。
少年膝行數步,再拖着沉重的身軀、将膝蓋一級一級地挪上台階,對着緊閉的門扉不停叩首,額頭一片淤青。
喊聲越來越恐懼和絕望:“不肖子侄馮彬,向姑母請罪,求姑母賜見!”
微風拂過,送來一陣幽蘭的甜香,身後響起的聲音像溪泉:“你在這兒等不到的,母後昨天就去了凰羽寺,為大翊将士祈福。”
馮彬膝行着轉回身子,緩緩擡起頭。
先看到的是曲裾裙,胭脂紅的底色、銀紅的邊,往上是纖若束素的腰、系着銀紅的綢帶,再往上是齊領的襟、兩肩處用銀線繡着梅花,烏黑的發絲垂落如瀑,最後看到了櫻紅的唇、小巧挺翹的鼻、大而清豔的眸……
目光對接的瞬間,馮彬心跳慢了半拍,慌忙低下頭。
香風微動,那少女好似彎了彎膝蓋,緊接着頭頂傳來男子的聲音——“七妹妹不必多禮。”
晴天霹靂般,馮彬立刻從雲端掉回現實,膝行數步、卻忘了台階,膝底一空翻滾下去。
他不敢停歇,忍痛跪起來、撐直了上半身,快速叩頭下拜,嘶聲高呼:“北宛質子馮彬,向大翊王陛下請罪!”
“十五萬騎兵,五天,埋吾大翊兩萬好男兒”,元旻退了一步,面無表情注視着他,“十一王子可想好,要如何謝罪?”
“不是我……是我叔叔,他與父王向來不和”,馮彬慌亂地辯解,四肢發抖,眼淚、鼻涕齊刷刷往下掉,“求陛下明鑒……不是我!”
元旻淡淡道:“既做了質子,一身榮辱也隻系于邦交了。”
馮彬抖得像篩糠一樣:“陛下讓我做什麼都可以……不要殺我……”
元旻不置可否,直勾勾盯着他,若有所思。
元昙忽然上前兩步,擋在馮彬身前,稽首大拜道:“求陛下饒他一命。”
馮彬怔住了,伏在地上的頭竭力仰起,看向前方那個紅色的背影。
元旻唇角彎了彎:“七妹妹有何見解?”
元昙認真思忖片刻,再拜:“其一,十一王子雖為質子,戰事卻非其父挑起,殺之無用。”
“其二,大翊、北宛承平二十餘年,皆因其已故先父與父王達成的盟約,十一王子更是陛下的姑表血親,殺之不祥。”
“其三,上天有好生之德,南方水患泛濫,懇請陛下姑且留他一條性命,權當替百萬災民祈福。”
元旻笑意更濃了,一瞬不瞬盯着跪成一排的他們,思索了片刻:“那便依七妹妹所言,權當替滬南道積德吧。”
馮彬呆呆看着元旻遠去的背影,淚如雨下,癱坐下去,冷汗浸透了衣衫。
“陛下仁厚,不會輕言殺戮”,元昙掏出一方絲帕遞給他,軟聲勸慰,“十一王子,擦擦汗回去吧,不會有事的。”
馮彬讪讪拿起絲帕,剛貼到臉上,就像被燙到般移開,咬唇盯着絲帕上從自己臉上擦下的污漬,雙頰通紅。
元昙不以為意地笑了:“千金之軀一時落魄,必不願為外人知曉,是阿昙不懂事了,先行告退,王子請自便。”
說着站起來,斂衽一禮,袅袅娜娜走遠了。
馮彬目送她走遠,繼續看着絲帕發呆,帕子的一個角上,繡着一叢幽蘭。
發了一會兒呆,他在下擺上擦幹淨手,疊好絲帕、珍重地藏進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