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驚秋,黃雲凝暮。
長庚未明,将芙蓉帳燒得一片霞紅,流光映着朱漆八角薰籠内的霧氣,勾勒出帳内一雙人影。
濕漉漉的秋霜,少女濕漉漉的鴉睫輕擡。
一片朦胧的霧色裡,隻見身前男子面容清俊。
對方輕勾着她的下巴,随風送來清淡的幽香,暖雲沉沉,他聲息漸漸,溫柔地喚着她的芳名。
師師。
“啪嗒”一聲,廊檐上落了些雨。
将少女的眼角洇得愈發濕紅。
戚師師抱緊了對方堅實的後背,清豔的雙頰上飛滿了桃雲。她埋下頭,孱孱地應着,分毫未注意窗外閃過的人影。
啪嗒,啪嗒。
窗外雨聲愈甚,蔭蔽着銀白的月色,将地上那一段影子捶打得斷斷續續。
不知過了多久,裴世子終于叫了水。
“吱呀”一道推門聲,有人低着頭,悶聲走進來。
迎面一道溫甜的香氣,隻見美人斜倚榻上,香腮雪膚,烏發迤逦了一床。
戚師師本就生得病弱,如今那身子更是輕得像春水似的,少女柳腰纖細,再往上又分外豐盈。即便隔着帳,仍是讓人觸目驚心的尤物。
來者步履微沉,似端着淨水走入瑤雪閣。
待看清楚那人時,世子遽然面色大變。
暖氣未散的閨閣,怎可讓一名男子來服侍!
戚師師登即收斂了眼底笑意,那一雙杏花眸中露出驚慌,忙抱着被子朝世子身後躲了躲。
世子亦慌張側身,将她的身形護住。
“混賬!”
怎麼是男子?
怎麼會是一名男子?!
霧紗籠罩着,叫人根本看不清來者的面容與神色。
戚師師面色燒紅,驚慌與羞臊之餘,忽然想起來。
難怪她先前總覺得哪裡不對勁,總覺得,窗邊莫名浮現一團黑影。
她原以為是秋雨打落了樹葉,落木蕭蕭而下。
少女眼底隐約露出幾分嫌惡。
他好大膽,好卑劣龌龊,從一開始,自她與世子爺恩愛的一開始,那人竟在門口……偷窺!
戚師師身後倏地冒起冷汗。
目光越過裴世子的身形,撞入一雙陰鸷的眸。
那雙眸的主人雖躬身站着,目光卻分外犀利。如此大膽的偷窺,肆無忌憚的打量,他滿是攻擊性的眸子裡,竟帶着幾分貪婪的欲想。
讓她不禁攥緊了手邊的薄褥。
一瞬之間,戚師師感覺身後仿若有數雙眼睛——月影下,窗牖邊,簾帳外……于無數個無人發覺的暗處,那一雙雙眼睛正盯着她,密不透風地盯着她。
盯得她冷汗涔涔。
少女緊抿着下唇,臉頰發白,雙手止不住地顫抖。
而身側的世子爺愠怒異常,欲出聲發落。
恰在此時——
她驟然驚醒。
……
是夢。
窗外秋雨仍未停歇,瑤雪閣中,水光與天光映着,将床簾照得一片透白。東方已明,頃刻間便有婢女推門而入,如往常一樣前來服侍她梳洗。
她被侍女扶着,走下紫檀拔步床,坐至梨花鏡台前。
珠钗首飾、鎏金粉盒、象牙梳篦……各式各樣珍貴玲珑的物件,零零散散堆滿了一整個鏡台。
“大姑娘?”
佩娘喚了好幾聲,戚師師才回過神。
擡眸間,正見一名三十來歲的婦人垂着眼,邊往她頭上簪着一支芙蓉玉簪,邊道:
“大姑娘在想什麼,這般出神。”
戚師師生母早逝,這麼多年,幾乎是由佩娘一手帶大的,自然也與她最為親近。
聞言,少女微微颔首,輕柔的聲線裡帶着幾分朦胧的懶意。
“沒什麼。方才我還未睡醒,尚有些恍惚。”
佩娘低低笑了聲。
“大姑娘也是快要出嫁的人了,還跟個孩子似的,喜歡貪懶。”
正說着,對方伸出手,拂去她脖頸間的碎發。
戚師師生得白,那細頸更是纖長而細膩。一年四時,少女脖頸上都會雷打不動地挂着一隻平安鎖。金黃的鎖身,襯得她脖頸愈發白皙如玉。
她尚未緩回神思。
秋光搖曳着,淅淅瀝瀝的秋雨,綿密不斷地覆上人心頭。
戚師師不知自己為何會做這般奇怪的夢。
她與裴世子雖自幼定下婚約,自己嫁給裴俞章更是十分理所當然的事。可他們二人雖算作親密,卻尚未成婚,斷不可行床笫之事。她又怎會與對方在自己的閨閣中逞魚水之歡?
不可能。
她自幼受繼母教誨,娴靜乖順,斷不會做出此等出格之事。
這個夢太過于離奇。
是因為自己許久未見裴俞章,對他太過于思念了麼?
夢中,裴世子動作親昵而逾矩,一聲聲喚着她的乳名,冰涼的手指拂落一身的燙痕。
戚師師搖搖頭,想要将那令人面紅耳赤的場景自腦海中驅散。
猝然間,她憶起夢中那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