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師師快步沖出瑤雪閣。
茯香領着一名裴家的侍人,正急匆匆地走進來,後者滿臉淚痕,已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原來,自裴俞章在靳州出事後,雪山之下未見屍首,裴家人便未有一刻停止過搜尋。正所謂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裴世子的屍首尚未尋到,仍有些人不相信他亡故的事實。
畢竟人心底裡,總該有所挂念,也該有所執念。
直到裴家人,在重重雪山之下搜尋到這樣一具屍骨。
他們尋找了許久,終于自靳州雪山下帶回破敗的白骨。
裴老夫人再度哭暈過去,戚師師心中難受,也跟着落了幾滴淚。
好在有朔奴全程陪在一側,對方溫聲安慰她,溫柔地為她拂去面上輕淚。
四日後,裴俞章出殡。
裴家尋了個日子,請人來裴府做法事。
師師雖與裴俞章有婚約,可畢竟還未過門。按着規矩,她并沒有資格去裴家為裴郎守靈。
心中惦念着裴郎,她穿着孝服前去裴家。這些天,不知從哪裡來的風言風語,竟還道她有克夫之嫌。為此,裴家的人似乎都不怎麼待見她,唯有裴老太太眼含熱淚地拉着她的手,喚她走進來。
有老太太在,裴家人也不敢對她如何。
隻是他們不準她守靈,為俞章做法事時,也不許她在場。阿福引着她,讓她在旁院尋了間屋子住下。
這旁院簡陋,又離裴俞章的問蘭閣極遠。待戚師師想要出聲詢問時,阿福“撲通”一聲于她腳邊跪下。
“大姑娘,奴才隻是奉命辦事。我們世子爺去了,老太太與幾位夫人在靈堂那邊哭得傷心,其中若有未照顧到的,還望大姑娘多多擔待。”
阿福原是裴郎的心腹,自家主子故去,自然十分傷心。如今裴家上頭有了命令,他一個做奴才的自然不敢違抗。
戚師師也從不怪他。
少女一襲雪白的素衣,看上去嬌弱無力,頗惹人憐惜。
“我何時能去看看他?”
阿福頓了頓,聞聲,也擡起一雙通紅的眼。
“待院裡面做完法事了,奴才再帶大姑娘去看世子爺。”
戚師師點點頭,道了句:“多謝。”
她喚了茯香,前去送别阿福。
前院裡還在做法事,随風傳來叮叮當當的響聲,似是有人在搖回魂鈴。她将左右之人屏退,獨自在留在屋裡,沉默着将暖籠點燃。
那搖鈴聲還未停,一聲又一聲的鈴響,似乎在呼喚着某人。
戚師師走至窗牖邊,推開窗,呼啦啦的北風吹刮進來,落在臉上,像是一把把尖刀。
這些天,不知為何,她已很少夢見裴郎。
裴俞章不肯入她的夢,相反地,她卻在夢中時常見到朔奴。
夢見那雙未曾勾畫的鳳眸,明明淩冽,此刻卻又滿帶着柔情。
少年說,不要怕,他會永遠忠于她。
他會帶她走。
……
暖爐燃起,香霧漸漸缭繞,又被冷風吹着,飄散在少女指間。
正出神間,窗外忽然落下一道人影。
戚師師尚未反應過來,那人已伸出手,拂去她眼角的淚。
少女怔神,愣愣地擡頭。耳畔落下一聲極輕的歎息:“你又哭了。”
屋外寒冷,姜朔手指微涼。溫熱的淚珠就這樣被他輕柔拂去,戚師師吸了吸鼻子,啞着聲問:“你怎麼來了?”
這裡不是瑤雪閣。
是裴家的後院。
對方不答,隻低下頭心疼地看了她一眼,而後飛身入窗。
見狀,戚師師下意識朝後退了半步,而後又後悔,心驚膽戰地對來者道:“外頭有人,你、你不該進來。”
為了掩人耳目,姜朔今日未穿紫衫,隻穿了一件頗為低調的黑衣。他的眼形未改,烏發亦用着一根發帶高束起……這一切的一切,無一不在昭示着戚師師,眼前之人不是她故去的裴郎,而是她的奴才,姜朔。
她心中膽寒,唯恐自己與朔奴的事被旁人發現。
姜朔攥握住她往外推搡的手腕,壓低了聲:
“我方才,去前院替你看過他了。”
聽了這一句話,大小姐愣了愣。
她的手腕也頓住。
果然不急着趕他走了。
“外頭在做法事,他的屍骨已收殓入棺。”
姜朔愈湊近了些,低下頭,聲音緩緩。
“隻是……院中裴家親信衆多,我沒有機會替你去見他最後一面。”
日影搖晃,金烏也一寸寸往西沉。冷峻的東風裹挾着微沉的日光,将少女面龐映照得愈發白皙。
隻一霎時,戚師師面上便失了少許顔色,她抿着發白的下唇,半晌,才咬出極輕的一句:
“謝謝你。”
她未能去見年少愛人最後一面,将會是她此生最大的憾事。
冷風吹拂着少年眼睫,他眸光翕動着,忽然上前一步。
戚師師擡頭:“朔奴?”
對方憐惜地伸出手:“大小姐,你的臉都哭花了。”
房門緊掩着,窗牖卻未阖。冷冰冰的院風撲打在臉上,刮得人面頰生疼。
姜朔低垂着濃黑的睫,輕聲歎:“大小姐很想他。”
戚師師頓了頓,點頭:“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