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弘義剛下電梯,看到病房門口保镖圍繞的三道人影。
榆甯來的老管家林忠,神色為難,江弘義一看就知道是江歸一執意要進去,阻攔多次無濟于事。
默然半響,他長出口氣,邁步過去,“歸一,你怎麼來了,晚上不是有相親?”
江歸一把玩腕間天珠,“傷口裂了,順便來探望父親。”
榆甯配備齊全的醫護團隊,明顯是借口。
“房間有我不方便見的人麼?”
江弘義擡手看了眼腕表,巧妙回應,“老大剛吃完晚飯在休息,有事跟我說,或今天就在這住一晚明天再來。”
“好。”
江歸一擡腿狠狠踹向門。
咣——
巨響震得所有人啞口無聲。
他撫平西裝褶皺,動态優雅。
江弘義曆經大風大浪,早預料他不按常理出牌,面色不變地等待房間内的人指示。
“進來。”
倚靠沙發的男人,頭發一絲不苟全部梳向腦後,他望着暗淡無星的蒼穹,凹陷的眼睛展露高深莫測的笑意。
陳窈敏銳地眯起眼睛,腦子裡有根線似乎要串聯在一起,但被開門聲打斷了,她立刻不舍地說:“那我先回去了。”
“不必。”江之賢調整坐姿,雙手交握,這樣的姿勢更具威嚴。他比左手,示意她先坐,“一起見見我那沒規矩的次子。”
“......”
陳窈悄悄撇嘴,心裡問候江家列祖列宗。
江歸一邁着長腿走進客廳,他沒系領帶,襯衫領兩顆釘珠用鉑金條相連,凜冽外突的喉結和弧線完美的鎖骨,看起來非常性感熱辣,但與她對上的眼神冰冷,含義昭然若揭——中午給我唱曲你說嗓子不舒服,晚上給父親唱曲你倒挺舒服。
跟捉奸似的。
陳窈對自己這荒謬的比喻有點惡寒。
江歸一坐到對面沙發,分明指節轉着袖扣,半阖着眸瞟向陳窈,從上往下掃。
窮酸廉價的衣服換成了水藍色襯衫裙。
嘴唇亮潤有光澤,這是塗了唇膏。
雙膝像被無形的藤蔓纏住,陳窈脊背蓦然闆直,她敢打賭絕對是江歸一。
神經病吧?一直盯她膝蓋幹什麼?
她不自在地平攤雙手覆在裸露的膝蓋,視線同時撤離,可他接下來的語氣讓她起了身雞皮疙瘩。
“您最近身體還好嗎?”
“老樣子。”江之賢答得模棱兩可,他托起茶幾瓷杯,語氣稍不虞,“倒是你,脾氣這般不懂收斂,跟你兄弟好好學學,别把那副三教九流的樣子帶到江家。”
陳窈沒想到江之賢會當她的面教訓兒子,垂頭降低存在感。
江歸一捕捉到她嘴角上揚的弧度,眼梢挑了挑,說:“我以為您欣賞十三叔的作派,特意以他為模版學習,看來會錯意了。”
江之賢淺啜口茶,輕飄飄帶過敏感話題,“哪裡受傷。”
江歸一不再多言,指了下腹腔,可江之賢壓根沒看他,準确來說,從他進房,江之賢從未給予正眼。
陳窈記起梨花項鍊裡的一段描述。
——江之賢陳舊而獨裁的規則裡,次子江歸一的誕生就是錯誤。
他注視江之賢背影的那雙眼睛像一封隐晦的信劄,寂然無聲。但很快,被淺薄的譏諷悉數吞沒。
“腹腔,跳海時甲闆刺進去了。”
“傷口還挺深,疼得睡不好覺,黑眼圈都出來了。”江歸一表情冷淡地指着自己眼睑下方的睫毛紋影,語氣如孩子向父親控訴遭遇般委屈,“再這樣下去我要神經衰弱了。”
陳窈:“......”
這哪是神經衰弱,明明是精分。
江之賢語氣沒有絲毫起伏,“讓人開點安神藥,早點回去休息。”
江歸一失落道:“藥物沒用,隻能睡前聽幾段戲曲助眠,剛剛聽到陳小姐唱的,是梨花頌嗎?”
他的動機陳窈實在費解,她模仿他母親勾搭他父親,他現場觀看難道能獲得心理快感?
“陳小姐。”江歸一禮貌提醒。
從他嘴裡吐出來的陳小姐,比廢物之類的還讓陳窈不舒坦,她維持體面微笑,“抱歉,剛剛走神了。是梨花頌。”
“父親。”江歸一情真意切地叫了聲。
哪怕馳騁商場三十餘年的男人表情也有點繃不住,幾番心理鬥争,無奈地應了。
江歸一馬上期待地問:“不知今天能不能沾沾光。”
陳窈暗自祈禱江之賢别配合江歸一扮演父慈子孝的遊戲。
“小......”江之賢改口,“小陳。你若不介意多位聽衆可好?”
天殺的父子。
她咬了下後槽牙,笑容滿面地說:“我的榮幸。”
正想起身,江歸一彬彬有禮地問:“可不可以邊喝酒邊聽?”
江歸一明擺把她當成供人消遣的戲子,不過陳窈無所謂,以受傷的眼神詢問江之賢。她想知道他的反應,以此了解自己進度,從而做出下一步計劃。
江之賢點頭,陳窈失望的表情未醞釀到位,江歸一大手一揮,“林伯,送點酒。”
她隻好用動作來表達,輕撫眼尾想弄出點淚,他再次打斷,“您喝嗎?”
“不喝。”江之賢的注意力分散,“你的傷也沒好,少喝點。”
江歸一點頭,唇角露出絲嘲弄的笑,那笑容在陳窈的注視中越來越明顯。
“美酒配佳曲。”他眼尾挑起,用非常規整有緻的腔調慢慢說:“相信陳小姐不會讓人失望,必能助我晚上做個美夢。”
陳窈:“......”
不到一分鐘,水晶瓶的威士忌和金屬冰桶送進房間,老管家拈出的冰塊是專門配烈酒的球型,他用白毛巾包在掌心,拿着鋼叉把表面搓至粗糙放進纖塵不染的玻璃杯。
房間麥香味越來越濃郁,江歸一示意林忠出去,見陳窈起身,側頭看向房間角落一尊佛像。對方高于視線的水平線,無論是誰,他拒絕對視。
右邊的男人,長發垂散,一隻胳膊慵懶地搭沙發靠背,另隻手拎着方形玻璃杯,手背兇獸的獠牙迫不及待吞噬般,正好卡住冒着水珠的杯口,而腕部天珠繩串就是牽制的鎖鍊——這條鎖鍊什麼時間什麼地點斷裂,誰都無法預知。
而左邊的男人,姿勢松弛而端正,那對深沉的鷹眼由豐富閱曆淬煉而成,隐藏不易察覺的洞悉與透徹,不顯山不露水的老道近幾讓人喘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