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完放學的學生回家,司機師傅從空蕩蕩的校車裡走了出來。
新任司機師傅年過半百,以前當過兵身體硬朗。被冷風一吹,連脖子都不帶縮一下。
他手拿保溫壺吹着口哨,直往暖烘烘的門衛室裡鑽。
新來的兩名規小老師剛剛大學畢業,模樣很是稚嫩。
她們挎着包袋走出辦公室門,在走廊上遇到了正在打電話的何願。
“何校長,再見!”随着異口同聲熱情的道别,二人相伴而去。
“怎麼,肖哥還沒來接你啊?”
宋君悅緊随其後,正準備戴入藍牙耳機,不禁與何願搭話道。
肖縱卸任校車司機後專心投身于老蔣輪胎店的業務拓展工作中。工作之外便是雷打不動接送何願上下班,從來隻有提前沒有遲到。
平日裡學校還沒下課,便能看見校園圍欄外停着一輛摩托車。從天氣變冷後,圍欄外的摩托車變成了挂有老蔣輪胎店廣告牌的面包車。
久而久之,這都已經成為了學校旁必不可少的亮麗風景。
摁斷了一直未接通的電話。
何願無奈笑道:
“我忘記跟他說今天提前放學的事了,估計他正在忙沒注意手機。沒事兒,我自己先回去。”
“要我送你不?”
宋君悅頭昂了昂,下巴指向遠處的停車棚。
“不用,你先回去吧。”
“那我走咯?”
宋君悅一副不願挪步的模樣。
何願假作驅趕推着她:
“走走走。”
排屋最後一方燈光熄滅。
何願提着随身布袋穿過操場,與門衛室裡正暢聊在興頭上的兩個老漢道别後走出了大門。
從來接送她的那輛面包車所在的位置,此時,停着一輛暗色轎車。
轎車幾近一塵不染,幹淨得光澤明銳。
暗色猶如一層低調的僞裝。可隻需細細過眼,并不用刻意注意它的品牌,那精細的做工與别具一格的線條感便能将它不菲的價值凸顯而出。
車窗降下時。
陌生的車上出現了一張熟悉的臉。
相比于肖縱骨骼銳利陰暗分明的濃色調五官,這張臉更具精工雕琢的細緻感。
是俊毅與俊美的差别。
“願願。”
男人用她最熟悉的聲音喚着她最熟悉的昵稱。
他淺笑着:
“離婚協議拟好了,我帶你回家簽字。”
即便已經到了離婚的地步。
他依然叫她“願願”,依然對她說“回家”。
這張俊美的臉不知被如何鋒利的刃口削刮,顯得枯瘦而黯淡無光。
從來含滿濃情的目色帶着怯畏的壓抑,連聲音都有些許無力。
這刺眼的變遷讓何願無法自控的心口發悶,一股酸澀梗在喉頭難以吞咽。
花園裡的一切都井井有條。
樹木,花草,菜田。
何願離開時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
沉重大門随着電子門鎖的提示音緩緩開啟。
屋子裡淡雅的熏香漫了上來。
這是她住了數年的“家”。
一個一直不敢被她承認,卻似乎早已默認的“家”。
“喵嗚——”
從遠處奔跑來的心心迫不及待圍在何願身邊。
用毛茸茸的小腦袋拱着她的腳踝,不停撒嬌叫嚷。
就像興奮于再次相見,又似在責怪她:你去哪裡了?我等了你好久好久,我好想你。
“心心啊。”
何願蹲下身,一把将心心抱在懷裡。
小家夥似是害怕她再次離去,兩隻貓爪死死摟緊何願的手不願放開。
不舍将它放下,何願抱着心心坐在了沙發上。
脫去大衣的莫許留有一件素色襯衫。
原本被肌肉撐起稍顯緊繃的襯衫現已微微寬松。
他仍持姿有态,隻是少了分神魂,顯得軀殼空空蕩蕩。
一杯熱飲落在了沙發前的玻璃桌面,顯骨的手接而遞來一個文件。
莫許并未坐在她身旁,而是選擇坐在遠遠的單人沙發上。
修長的指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
他平靜道:
“你慢慢看,有什麼異議,我們一點一點探讨。”
射燈光束落在男人身前,将他陷入了光域之外的暗調裡。
隻有那雙眼睛盈動着微光,久久置在她身上。
她有些不忍與他相視。
過分熟悉的氣氛雜糅進了陌生的生疏感,與那令人心生憐憫的支離破碎。
這觸動着她内心深處埋藏的羁絆,那是多年來以夫妻之名親密無間所殘留下僅屬于他的氣息,還有——
或虧欠,或感恩,或愛慕,或崇敬。
等等等等她根本無法完完全全斬斷的牽連。
壓下目光,何願拾起早已準備好的簽字筆,抽出了文件裡的離婚協議。
捏在紙側的手有些發顫。
平靜的目色随着行行浏覽越顯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