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戰狂表情猶豫，想說些什麼卻又說不出口，隻好沉默地聽着桑林一和謝長夢對話。

而謝長夢卻好像是更加笃定了，表情前所未有的堅定：“對……我一開始，就是該死的。”

他像是恍然大悟：“我不該變成鬼……我不該在這裡的……”

桑林一皺了下眉，“你……”

“噗通——”謝長夢竟然直直朝着桑林一跪了下去！

師戰狂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想去扶他：“哎喲我去。”

謝長夢雙眼通紅，卻攔住了師戰狂的手不願意起來，隻對着桑林一祈求：“我要去見黃小仙——！求您！”

桑林一抿唇：“你求我也沒有用，仙十殿、煞青門和探龍镖局現在都找不到藥君和黃小仙的蹤迹，就算想帶你去也沒有辦法。”

謝長夢咬牙：“我知道她在哪兒！孽海山……她一定在孽海山！”

師戰狂皺眉：“啧……你到底為什麼就算是魂飛魄散也要去見黃小仙？”

謝長夢死咬牙關，眼神空洞洞的，像是一具被掏空了魂魄的人偶：“我欠她的。”

他擡頭，求助地看着桑林一：“我得還給她……”

在謝長夢瘋了似的祈求下，桑林一平靜的語氣顯得格外冷漠：“把你知道說清楚，我們不會無緣無故看着你去死。”

謝長夢低頭，“我不知道……我不記得……我記不起來了……！但我得去見她，她知道的，她能讓我想起來！”

師戰狂無奈地按住額頭：“啧，癡男怨女這一套啊？這我可對付不了……”

桑林一再一次重複地問他：“你确定了嗎？你真的做好準備去死？為你本應該斷絕的前半生？你可以放棄找回那段記憶，繼續好好地當你的煞青門弟子。”

謝長夢跪着，脊骨卻是挺拔立着的，他神情渾渾噩噩，語氣卻是堅定的：“大人，做過的事就是做過了……就算是忘了，那也是做過了。”

他擡頭，和桑林一對視。

那雙自認識以來就平靜無波的墨綠色雙眸，前所未有的顫動着：“生前的我，死後的我，都是謝長夢。”

桑林一不再說話了。

而師戰狂猶豫着湊到他旁邊，壓低聲音了說：“不是，我沒死過我也不懂……現在這是怎麼個事？真要放他出去啊？不找鬼醫再看看有沒有的治？”

其實他們心裡都很清楚，這是副本劇情推進了，他們是玩家，應該按着劇情繼續走。

可偏偏他們在這個副本也有屬于自己的角色，好歹也和謝長夢相處了不少時日。

要讓他們眼睜睜看着謝長夢走向未知的危險境地，師戰狂扪心自問做不到。

桑林一卻一語道破了現在的局面：“哪怕我們不同意，他也會自己闖出去找黃小仙的。”

的确，謝長夢現在的狀态肉眼可見的不穩定，也聽不進勸，桑林一隻能壓制他身上的鬼氣卻不能阻止他想要找回記憶的想法。

謝長夢隻會越來越狂躁，哪怕桑林一在，戾氣仍然會傷到他的鬼魂。

桑林一做出了決定：“帶他去孽海山。如果如他所說黃小仙的确在那，他們又有特殊的關系……黃小仙不一定會眼睜睜看着謝長夢去死。更何況……還有鎮物在，我們從黃小仙手中拿回鎮物，或許能救下他。”

師戰狂仍是猶豫，但最後還是點了點頭：“……那就聽你的。”

二人帶着謝長夢回到了走廊。

鬼醫瞧見謝長夢身上暴戾沖天的鬼氣吓得胡子都要豎起來了：“哎喲喂這麼兇的厲鬼！”

師戰狂快速給霍小丹和李克生說明了情況，李克生神情猶豫：“咱們真要帶他去孽海山？那……那要不要叫我師傅他們一起啊？”

霍小丹已經開始拿着演算筆演算了：“他們還在仙十殿，孽海山離煞青門不遠，我們先趕過去，我已發了青鳥之信告知他們，他們不久後便會趕來。”

師戰狂點頭：“那就不等了，走。”

鬼醫沒反應過來：“诶诶，怎麼就要走了？！”

師戰狂給他看了眼自己的探龍镖局腰牌：“我是探龍镖局的镖首，其他三人是仙十殿的内部弟子，這件事我們會接管，麻煩您了。”

鬼醫雖然還是沒搞懂發生了什麼，但确認師戰狂的身份後還是讓開了：“這……行吧。诶，護好長夢小子啊，雖然鬼傻乎乎的但别傷着他……”

桑林一點頭：“您放心。”

謝長夢被桑林一臨時壓制了鬼氣，四人帶着他一同趕往孽海山。

而與此同時的孽海山山腰。

黃小仙慢慢地走着，走了許久了，也才順着石階到了半山腰。

重遊故地，總是難免想起些曾經的事。

或許不應該說是曾經……

而是生前。

這條石階是戰亂後才建的，山上現在滿是當年死去的人們的墳墓。

石階是藥君出錢修的，墓地也是藥君出錢派人建的。

山上那尊佛像，也是他安的。

越是接近山頂，風就越大。

風聲簌簌，鎮魂幡鼓動。

在遙遠的風聲裡，她恍惚又回到了那個荒涼的青丘荒原。

她被丢出族地，在荒野上流浪。

一眼望不到邊際的草原和耳畔愈加狂烈的風聲成了她對青丘最大的印象。

在漫長的饑餓和寒冷中，尚無法化形的她倒在了草地上，等待既定的死亡。

「“小仙……小仙。”」

「“來媽媽這裡……”」

她嗚咽着，發出狐狸嘶啞的叫聲。

她做錯了什麼嗎？媽媽？

為什麼再也見不到媽媽了呢？

她恍恍惚惚地，回想着父親冰冷恐懼的眼神、陰暗血腥的祀堂、媽媽一聲聲溫柔的呼喊……

她終于在快死的時候有了一點人的靈智，懵懵懂懂地明白——

原來她失去了媽媽。

鳥飛反故鄉兮，狐死必首丘。

狐狸在死的時候似乎本能地會朝着家的方向。

黃小仙臨到死的時候，卻慢慢蜷縮了起來。

在一片蕭蕭風聲中，隐約喊着狐狸悲哀的叫聲。

然而命運多舛。

風聲中，遙遙傳來聽不真切的話語：

“……想活下去嗎？”

黃小仙沒辦法回答他，畢竟她隻能發出狐狸的叫喊。

“小狐狸，想活下去嗎？”

那人又說了一次。

而這一次，黃小仙的腦中回蕩起層層金鈴滾動之聲。

梵音流轉，久不停歇。

黃小仙本能地，想要發出聲音。

于是她第一次聽到了自己的人聲。

“……想。”

“叮——”

似乎是珠寶相撞之聲，清脆而動聽。

身體似乎在一瞬間溫暖起來了。

她恍惚間察覺到那人蹲了下來，輕輕摸了摸她的頭：“好孩子。”

随後，一枚百年的血紅妖丹被放在了她嘴邊。

那人說：“燭龍的妖丹，吃了吧。”

黃小仙如他所說，一口咽下。

骨骼開始抽動，血液開始倒流。

身體劇烈地疼痛起來，黃小仙猙獰地在地上撲騰，那人則起身，沉默不語地看着她。

待她從莫大的痛苦中恢複清醒，她發覺她已是人身。

她躺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一睜開眼，看見了遼闊的山河。

而救了她的人，已經消失不見。

黃小仙呆愣地坐起來，良久以後，面無表情的臉上默默流下兩行眼淚。

她站起來，腦中的梵音指示着一個方向。

于是她遙遙看了過去。

東山仙十殿，天上白玉京。

于是她啟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