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神神叨叨的怪老頭!”天機也不在意,覺得這老頭瘋得差不多了,不纏着他了倒是正合他意,自顧自也去給餐館洗盤子了。
接下來幾天,天機都沒再見到那個老頭了,就在他覺得那老頭多半是又招搖撞騙到敗壞名聲跑路去了,他又接了個送屍體去亂葬崗的活。
他哼哧哼哧地拖着闆車,一路往亂葬崗走。
“轟——”
頭頂一聲雷響,天機下意識擡眼看了眼天,恰好看見了一道銀雷,哆嗦一下,急急忙忙開始往亂葬崗跑。
但還是沒來得及,等他跑到亂葬崗周邊,又是一聲劇響,随後大雨傾盆,落了他一身。
他自己淋濕倒也不重要,麻煩的是雨會讓亂葬崗一片泥濘,甚至會讓屍山垮下來。
他小心翼翼把闆車上的屍體卸了,準備回去時已經渾身濕透了,眼前一片模糊。
他擡手抹了眼前的雨水,恍惚間,看見了前面的屍堆裡有個熟悉的人影。
天機頓了頓,猶豫半晌,還是湊近了些。
中間疊着的,還真是幾天前的那個老頭。
死得不能再死了,想必是算命翻了跟頭,被亂棍打死了。
天機沒說什麼,收了眼神轉身就準備走,但眼前又是一陣模糊,随後一道刺眼的金光照了他眼前。
天機愣了愣,下意識地就往金光那邊看過去。
大雨沖在了屍堆上,老頭的屍體垮了下來,裹在他衣服裡的羅盤正發着金燦燦的光,大雨也沒辦法澆滅它的光芒。
天機沉默地看着羅盤,最後想了想,還是彎腰撿了起來。
羅盤原本還發着金光,一落到了天機手裡光芒就黯淡了下來。
但天機知道,這羅盤認自己為主了。
又是一道響雷,天機看着手中的羅盤,笑了出來。
“也就是那天,我決定給自己取個名字,就叫天機!”
茶攤上,等着逢懸和段山嶽去買物資的天機正和桑林一侃侃而談。
天機一口吞了個碗裡的馄饨:“後來呢我就自顧自地研究那個羅盤,後面發現我好像真的有天賦,能用羅盤算出一些人的生平和未來。”
“我之後就拿着這個羅盤到處去給人算命了,也算得越來越準越來越多了。”
他被這碗馄饨香得流眼淚:“好吃!”
桑林一眨眨眼睛,把自己面前那碗推給他:“那我的也給你吃。”
“小一一,你太好了!”天機也不跟他客氣:“咱倆熟,我就不跟你客氣了。但要是别人拿你吃的你可不能慣着了啊,一巴掌呼過去!”
“啪——”
段山嶽一巴掌呼在了天機後腦勺上:“就是你也不能搶桑林一吃的!”
逢懸坐在了桑林一旁邊,不去理已經打在一起的段山嶽和天機,問他:“吃飽了嗎,不夠再點一碗。以後别慣着天機了,你給他喂再多他也吃不飽的。”
桑林一搖搖頭:“我不餓。”
說着,他看了眼天機:“所以你現在的羅盤,還是那個老頭的嗎?”
天機一巴掌按在段山嶽臉上把他推開了,笑嘻嘻地回答桑林一:“是啊。”
随後他也不管段山嶽了,又坐回了竹凳,摘了腰間的羅盤給他看:“看看,也不知道多少年的老物件了,上面全都是磕碰。”
桑林一接了過去,若有所思地摩挲古老羅盤上的凹痕和裂口。
天機擺擺手:“我之前剛用這個羅盤的時候特别怕,因為我覺得我能算命全靠它,而不是靠我自己,所以我就特别寶貝它,生怕哪天弄丢了,我就沒了謀生的活計,又隻能去乞食了。”
“但後來啊,我發現我能算命靠的可不是這個羅盤……而是我自己。”
“我現在掐指一算就能大緻算一點人的命盤了,用它隻是算得更多更穩罷了。也是因為這個我才确信,原來那老頭當年說的居然是真的,我還真的有算命的天賦啊。”
說完,他又笑了一下:“怪不得那老頭看見羅盤冒金光吓得立馬抱着就跑呢,說不定是怕我發現自己真的有資質之後給他把羅盤搶了。”
桑林一掂量了一下羅盤,又還給了他:“你的确很厲害,是我見過的算命算得最好的。”
天機熱淚盈眶:“小一一,果然還是你有眼光,我跟段山嶽他們走這麼久了,他倆可舍不得誇我一句!”
段山嶽翻了個白眼:“桑林一你别慣着他,他就是閑得慌!”
“說什麼呢!”天機又跟段山嶽吵了起來。
逢懸搖搖頭:“别吵了,我們該走了。”
在離開這座城池時,桑林一一個人去了一家木工店。
段山嶽問逢懸:“桑林一去木工店做什麼?他有什麼想要的跟我說一聲我給他做不就好了。”
逢懸搖搖頭:“他沒告訴我。”
片刻後,桑林一匆匆趕來:“來。”
他遞給了天機一樣東西。
天機愣了愣,低頭看着手裡的木盒:“……送我的?”
桑林一點點頭,朝他笑了一下:“打開看看。”
天機擰開盒子,看見了裡面的蠟油:“……蠟油?”
桑林一指了指他腰間的羅盤:“不是有缺口嗎?可以用這個保養保養。”
後面段山嶽忽然爆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笑聲:“哎喲哈哈哈哈哈!”
然後他走到桑林一旁邊拍了拍他的肩:“你居然想着送他這個!我跟你講啊,他以前有個壞習慣,就是囤這玩意兒!你知道為什麼是囤嗎?因為他從來都不記着用!”
天機一腳踩上他的腳:“就你話多!”
段山嶽抱着腳哀嚎着跳遠了,天機則笑嘻嘻地把這盒蠟油鄭重地收了起來:“這可是小一一送我的第一樣東西,我以後肯定天天保養我那個羅盤!”
段山嶽龇牙咧嘴:“不公平!桑林一,你怎麼給他買都不給我買!虧我那天晚上餓了爬起來看見你也餓醒了,還特意把最後的綠豆餅分了一半給你吃!”
桑林一看着他:“那等我們去下個城池,我就請你吃那邊的好吃的。”
天機一皺眉,又給了段山嶽一腳:“诶!桑林一現在的收入可都是靠洗盤子來的,你怎麼拿人家洗盤子的錢胡吃海喝!”
段山嶽不在乎這個,忍着腳痛扒拉在桑林一身上:“那你請客,我買單。”
桑林一眯着眼睛笑了一下:“好。”
天機一巴掌呼了過去:“自己腳痛别扒拉桑林一!”
“我腳痛該怪誰!”
“那不還是你自己惹禍——”
四個人吵吵鬧鬧地又上路了。
桑林一跟着他們遊曆大陸,那枚羅盤也跟了天機多年。
但它終究也隻是個普通的羅盤罷了。
魔物大舉入侵後,東大陸最先遭遇魔物進攻,四人便趕往了東大陸援助各城池共同抵禦魔物。
而天機一手天機推演之術冠絕天下,能精準地派遣人手去各個關鍵地方攔截入侵的魔物,一時之間東大陸皆聞天機之名。
可還不夠……
隻是守護住東大陸,還不夠。
緊随而來的,是妖國與西南被魔物入侵的消息。
龍尊召段山嶽回國,要他一同抵禦外敵,而西南,則是逢懸的家鄉。
天機待在地下丹宮内不斷演算。
桑林一走近屋内時,看見的是坐在數個藥鼎中間,抱着羅盤不斷演算的天機。
他已經不眠不休演算了整整七日。
“……天機。”
桑林一輕聲喊他。
“逢懸和段山嶽已經趕往西南和妖國,我會留在這裡和你一起鎮守東大陸。”
桑林一閉了閉眼,往前走,慢慢靠近他:“休息片刻吧。”
天機慢慢轉過了身。
桑林一看清他的樣子後,擡起的手猛地一頓。
天機看見他震顫的模樣,露出一個苦笑。
他的右眼,已全然是一顆發白的盲眼。
為了演算天機,他付出了一顆眼睛的代價。
“……天機?”
桑林一的聲音發抖。
而天機輕輕搖了搖頭。
“沒關系。”
“小一一,隻是一隻眼睛而已。”
他站起來,道袍不知何時已經變得寬松,襯得他身軀瘦弱。
“畢竟,我還有另外一隻啊。”
随即,他又苦笑了一下,“就是可惜——”
他攤開手,給桑林一看手中斷為兩截的破舊羅盤:“還是沒能好好保養住它。”
桑林一的聲音發抖,他低下頭:“……等戰争結束了,我就給你買新的。”
“現在我有錢了,我給你買一百個……不,一千個。”
“……好。”
天機用一隻眼睛,換來的真正的一線生機。
他告訴桑林一,去極北之地。
那裡,有最終的答案。
而他,會和段山嶽、逢懸一起,為他争取時間,抵禦魔物。
以及,等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