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看……我就越想我主人。”

“星痕，我的名字。”

“他給我取這個名字，說是因為我是一把絕世好劍，不僅利，還很漂亮，劍光攜星痕，正如鍛造我的那枚隕石來自天外一樣，他說我就像是一柄星石所鑄的劍。”

“可惜那個時候，我還沒有神智。”

“我的第一個主人很厲害，星痕城就是因為他才建造起來的。”

“可惜後來魔物來了。”

“在思考要不要幫星痕城抵禦魔物時，他說，星痕城是我誕生的地方，既然如此，那就救吧。”

“其實我對這段記憶已經沒什麼印象了，畢竟沒有神智的時候，是很少有記憶能留下來的。”

“但後面，我聽了太多出《霸王别姬》。”

“那位霸王死時……恰如我的主人死時。”

“意氣盡，悲寥生。”

“他并未死于魔物手中，他是在星痕城外，被魔物大軍包圍，身邊的修者皆亡時，大笑着用我自刎而死的。”

“我淋着他的血落在了戰場上，隔了幾年，被他的後人帶回了星痕城。”

“對于劍來說，換主人是很平常的事。”

“可惜我似乎有點特殊……”

“現在的主人唱戲時，我總想起他。”

“想他一朝風華死于劍下，死時孤寂無人作伴。”

“我是他的劍……但我想，我是不是也算他的虞姬呢？”

“我知道一柄劍想這些很奇怪，但我還是忍不住去想，越聽戲，就越要想。”

“現在我很後悔……我不太想留在星痕城了，這個地方已經不需要我了，他的後代也不會再用我來保護這裡。”

“我想折劍，重回戰場，埋于此地。”

桑林一沉默片刻：“……所以，你奪舍這名修者，是想毀了自己的劍身？”

“是，他常去梨園，我就想借他之手圓夢，你們放心，他的魂魄好好的，我離體之後他就沒什麼事了。”

星痕說着，有些不太高興：“就是我沒想到他這麼弱……我跑這裡來三天了，用盡了辦法都不能把劍折斷！”

逢懸給它解釋：“你不能動用人體修為，這些天隻用蠻力，自然無法折斷星痕劍，更何況你是一把絕世好劍，劍身堅硬異常，尋常手段是沒辦法折斷你的。”

星痕明白了：“難怪這些天我再怎麼用力砸都砸不出一道痕迹。”

逢懸問它：“你已經做好決定了嗎？當真想要折劍？”

星痕：“是的！就在這兒，我要和他一起長眠于此地。”

逢懸沒說話，倒是桑林一開口了：“我們沒有辦法決定，畢竟我們不是你的主人，你應該告訴你的主人這件事，讓他來決定。”

星痕想了想：“你說得對……他一直讓我待在盒子裡，我還以為他不太關心我的去處，沒想到我走了他還拜托你們來尋我了。”

桑林一：“他不是不關心，是他隻是凡人，沒辦法用你，又覺得你很寶貴，才一直用盒子好好裝着你，怕你丢了。”

“原來如此，那麻煩你們帶我回去見他吧，我和他好好說說。”

逢懸和桑林一便帶着星痕劍和昏迷不醒的修者回了城内，将修者送去醫館後就又回了梨園。

已是傍晚，天空漸漸黯了下來，那名名伶看見他們回來了，急忙上前：“仙師……！”

星痕劍從桑林一身後飄了出來：“你好。”

名伶見到它，愣了愣。

随後，一人一劍慢慢聊了起來。

如此，終于真相大白。

名伶聽完後思索片刻，做出了決定：“我雖然是你現在的主人，但你應該是自由的。我不知曉你有神智，居然就把你關在盒中讓你沉悶如此，如今，又怎好再強留你呢？”

星痕劍：“不，也不算沉悶，你把我帶來梨園，我很高興，我喜歡看你演戲。”

名伶笑了笑：“你喜歡就好。”

他說着，看向逢懸和桑林一：“二位仙師，如今劍已尋回，還有最後一事相求，我乃凡人，無法輕易折劍，還請仙師助我，為星痕了卻煩憂。”

逢懸點頭：“自然。”

星痕高興地轉了轉劍身：“那你能在我走之前，為我演一出戲嗎？”

名伶有些驚訝，點頭：“自然可以，你想聽哪一出？”

“霸王别姬。”星痕說，“我想看看虞姬。”

*

梨園已散了班，名伶便自己換了戲服妝容，和他們回了林畔。

好在逢懸之前砍倒了一大片樹，有足夠的地方讓他演戲。

明日高懸，名伶孤身清唱：

“漢兵已略地，四面楚歌聲——”

星痕劍浮于空中，周身光芒浮動，當真如它的名字一般，星光映襯。

明月高懸，月色如紗，輕蒙一層。

“君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星痕劍折劍時很安靜，它沒有說話了，安安靜靜地讓逢懸斷劍，将它埋入地下。

淺深河漢影，明滅鬥星痕。

嚣落孤存伴，澄馀别有根。

名伶抹着淚，和逢懸他們告别，孤身回了城。

逢懸和桑林一則慢慢離開林畔，準備在星痕城再住一晚，明日啟程回到驚楓涯。

桑林一沉默地和逢懸于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并行。

忽地，身邊的人輕聲問：“想看看嗎？”

桑林一擡眼：“……什麼？”

逢懸答：“星痕劍的主人。”

桑林一并未回答，可逢懸明白他的意思，擡手間引動星痕劍折劍時的劍氣，借一縷月光，引一道星痕。

逢懸揮袖，一片霧便出現在了二人身前。

一道看不清神情的身影于霧中回首。

「“山河有氣光俱動。”」

桑林一擡眼，瑩瑩白光落下，霧漸漸散了，那聲音也越來越遠：「“縱身死，又何妨？不過茫茫一身，也算有個歸處。”」

一片片白淨的雪點混着月色，落于地面。

桑林一擡手，接住一片雪。

夏日雪。

桑林一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逢懸很沉默地站在他身後，也沒有開口。

直到雪漸漸大了，他才想開口說話時，卻見眼前的人回頭。

雪落在黑色的發絲上，泛着月色的光。

但比雪色更加明亮的，是他的眼睛。

逢懸對上那雙比雪更加幹淨的眼睛，頓了頓。

他下意識握緊了手中的劍。

“逢懸。”

雪穿過他的眼睛，“我要學劍。”

那雙眼睛亮的出奇，逢懸恍惚一瞬，眼前已不再是一片灰暗中的點點亮色，而是一片雪原。

而桑林一坐在他身側，很淺地笑了，扭頭看着他，指着前方大院的戲台：“醉仙洲竟也有霸王别姬的戲。”

逢懸回了神，垂眸：“……嗯。”

桑林一望着戲台上的虞姬：“星痕，應當很高興。”

“是。”逢懸答。

“得償所願……别無所求。”

“我也很高興。”桑林一仰頭，明明醉仙洲的天空總是一片灰，他卻好像看見了别的什麼，“為世間學劍。”

逢懸沉默地看着他。

過了許久，他才輕輕應了一聲：“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