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門。

靈舟已經停在了門外。

高達百丈的巨門伫立于雪原之上，罪惡的氣息自微微打開的門縫中傾瀉而出，桑林一幾人站在門前，已經頗感不适。

霍小丹把筆收入倉鼠背包，仰頭：“……走吧。”

事已至此，隻能繼續前進。

桑林一走在最前方，銀色的長發被脊骨豎起，耳上的骨環閃着光。

他按住青銅門，用力一推。

【滴！玩家已激活支線任務：“一切有為法”。】

【任務描述：離開青銅門。】

“咔——”

一片黑暗中，一條由各類碎裂的寶石塊鋪成的道路亮着微光，一路向深處蔓延。

四人站在寶石之路的盡頭，回頭，身後是一片黑暗。

師戰狂皺着眉，走在最後面，拔刀警惕着：“……這是哪兒？”

她還以為一進來就能對上天竺雲國的五個人，卻沒想到一片空蕩。

李克生低頭盯着腳下的寶石：“奇怪……任務怎麼會是讓我們離開青銅門？不應該讓我們繼續走……”

他話音未落，所有人腦海中出現了庫爾系統反反複複、極其刺耳的機械警告聲：

【警告！警告！】

【盡快完成支線任務！警告！】

【負面buff「極樂」生效中，每分鐘扣除五點生命值！！請玩家盡快完成支線任務！警告！】

霍小丹猛地睜大眼睛，剛要開口說些什麼，腳下卻在一瞬間傳來晃動，她急忙站穩身體，擡眼：“……”

師戰狂低頭，看着離自己不遠處的寶石路盡頭。

“咔——”

“咔——”

數隻漆黑長爪的手，扒住寶石之路的邊緣。

可很快，被觸碰到的寶石在一瞬間化作灰色的石塊，寸寸崩裂。

《怪物圖鑒》：地獄罪人，S級怪物，罪惡的凝聚；特點：高速移動，對蜘蛛絲具有湮滅力量；弱點：無法登上蜘蛛絲。

漆黑的深淵之下，爆發出刺耳的尖叫。

仿佛狂風刮過空洞的石洞，一根根利刺紮入耳道。

師戰狂發現自己的手在抖。

【生命值：95。】

“跑——！！”

她嘶吼着，轉身：“跑！！”

伴随她的嘶吼，怪物的尖叫聲愈發刺耳，越來越多的手抓向寶石！

一顆顆寶石崩裂，寶石路以極快的速度崩壞！

李克生毫不猶豫抱起霍小丹，往前沖！

“嘤———！！”

怪物的速度越來越快！

“呤——”

花鈴之聲響動。

伴随着花鈴聲響，怪物更加狂暴！

霍小丹緊緊抓着李克生，皺着眉，雙眼因為驚懼而空洞：“……我們，我們，被，騙了……”

【生命值：85。】

一隻怪物的手抓向師戰狂的腳踝。

“草！”師戰狂罵了一聲，睜大眼睛，一刀砍向那隻手。

怪物發出憤怒的吼叫，手被直接斬斷，噴濺出黑色的腥臭血液。

但随着一隻怪物的死亡，緊随而來的，是更多如浪潮般追來的怪物潮。

如同一片黑色的死海，追逐一望無際的寶石道。

随着死海浪潮的逼近，寶石一寸寸碎裂，崩落……

直至一切來到黑暗的盡頭。

“我們……被騙了……”

霍小丹抓着李克生的衣服，忍不住顫抖，眼淚從眼眶裡溢出。

“是我的錯……我的錯……”

“我沒有算到……”

“小丹。”

她愣了愣，擡眼。

銀白的長發映着寶石的光輝，“沒關系。”

霍小丹用力咬住下唇，抛出奇迹之燈，照亮一小片區域。

“咔、咔——”

師戰狂握着刀的手在顫抖。

【生命值：80。】

然而這條路，還看不到盡頭。

“咚——！”

師戰狂額頭滿是汗水，扭頭，看到了一道銀光。

桑林一揮動鐮刀，砍掉了師戰狂身後的一隻手。

“小心。”

師戰狂看着他，額間的汗水滴落到她的衣襟上。

“……好。”

霍小丹拿出了演算筆，咬緊下唇，不斷地演算。

李克生抱着她，拼盡全力地往前跑。

他沒有回頭，他知道這個時候回頭不會有任何作用。

“青蛇。”

師戰狂的瞳孔變為青綠色的豎瞳，一條巨蛇出現在她身邊。

青蛇無法在坎坷崎岖的寶石之路上爬行，速度甚至比他們全速奔跑更慢。

“咬。”

青蛇發出嘶鳴，狂暴地撲向抓向寶石的怪物。

但随着越來越多的手被斬斷、咬斷，也有越來越多的怪物撲了上來。

寶石路的湮滅并沒有緩和。

反而，它崩落得越來越快。

師戰狂面色蒼白。

【生命值：75】

【精神值：73】

【戰鬥力：800】

……隻剩下73的精神值。

她睜大眼睛，盯着源源不斷的怪物深淵。

一陣鈴聲出現在腦海中，回蕩、蔓延。

奢靡的花香蒙住她的感官。

而她，握緊了手中的刀。

刀光倒映她微微睜大的眼睛，和極度冰冷的眼神。

「“……戰狂。”」

屏風後，傳來爺爺的聲音。

師戰狂擡眼，看到鏡中身着武士服、跪坐着的自己。

長發散落，面容昳麗，偏偏眼神冰冷。

「“日照族，絕不信任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爺爺老了，他的嗓音啞又蒼白。

「“我們是武士。”」

「“武士……隻信自己，和手中的刀。”」

師戰狂垂眸，看着前方刀架上的刀。

這把刀，本該繼承給她的母親，日照夢子。

可惜，她死了。

她跪在媽媽的床邊，用力握着她那雙病态到像是隻剩下一層皺巴巴的皮包着骨頭的手。

「“媽媽愛你……”」

「“媽媽好想家啊……”」

「“我想回家了……”」

她擡手，輕輕握住刀柄。

青蛇。

它的名字。

日照夢子靠着床，眼神很溫和地望着她。

陽光落在病房裡，溫暖又平和。

「“要好好保護好在意的人哦。”」

爺爺握住她的手，幫她穩住刀，刀尖對準了屏風上繡着的惡鬼。

「“将手中的刀，對準你的敵人。”」

師戰狂忽地笑了。

“桑林一。”

桑林一擡眼。

師戰狂握住手中的針管，紮進自己的側脖。

【道具：「強效精神動壓劑」已使用，精神值增加300。】

她彎着眼睛，朝桑林一很輕地笑了一下。

黑色的發絲舞動，隔開她和桑林一的視野。

“……别死了。”

師戰狂的口鼻溢出鮮血，她反而笑出了聲，義無反顧橫刀，大笑着擡手，一刀劃破自己的左手手腕，鮮血噴濺而出，無數條青蛇自她的鮮血中湧出，密密麻麻地撲向怪物。

桑林一睜大眼睛，不安在一瞬間席卷他的大腦。

“師戰狂——！”

他喊着她的名字，朝她伸出手。

然而她隻是回頭，遙遙看了一眼他們。

豎瞳内，倒映着五彩斑斓的寶石，和他們。

她很輕地笑了一下：“……再見。”

桑林一明白了她要做什麼，毫不猶豫伸出手，“……抓住我——！”

但師戰狂卻回過頭，微微低着頭，俯視着無盡的深淵。

随後，毅然躍下深淵。

青蛇跟随在她身後，沖入深淵！

桑林一覺得冷得厲害。

霍小丹發着抖，雙眼無神地望着後方崩裂速度明顯慢下來的寶石路盡頭。

她用力張開嘴，想要說話，發出的卻隻是一聲悲哀到極緻的泣音。

李克生死死抱着她。

他的手臂同樣在抖。

但他沒有停下來。

【生命值：70。】

“桑林一……走！”

他的聲音啞的厲害，“……走！”

桑林一第一次覺得，這雙腿如此沉重。

需要他拼盡全力地奔跑。

寶石路崩裂的速度明顯慢下來了。

但很快，它繼續恢複高速的崩裂。

系統無情感的機械音響起。

【玩家：「暴徒」師戰狂死亡。】

……好遠。

怎麼能這麼遙遠。

漫無盡頭的寶石，閃耀又奪目。

冰冷又充斥着死亡的絕望。

李克生在很重地喘息。

他壓着所有的情緒，像是一台機械，把所有的疲倦變成身體的鏽，往前跑。

師戰狂死了，現在在後面的，是桑林一。

他披上了那件從黎瑞允手中赢來的防禦鬥篷，銀白的長發舞動着。

霍小丹看不清他的神情。

她抓着演算筆，眼神流露着空洞的絕望。

驚懼、絕望、悲哀。

還要多久，才能來到情緒的終點？

她的手指泛着白，因為握得太用力，手指都有些充血不足。

算不出來。

算不出來。

……為什麼？

「“女孩子家家的，果然就是沒什麼用……！怪不得你爸媽把你丢給我養……”」

「“小丹啊……你弟弟，他，他馬上要去城裡上初中了……”」

「“……拔管吧。”」

……明明，已經覺得不重要了。

可偏偏，這個時候又要想起來。

一道刀光一閃而過。

師戰狂回頭，“就等你這句話呢！”

畫面扭曲一瞬，她笑着說：“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釘死在過去好了。”

糾纏她的影子被剖開。

一片沒有盡頭的白色中，桑林一牽着她的手，慢慢往前走。

「“活着的意義不是為了記住那些讓你痛苦的東西，而是迎接接下來你會遇到的新的東西。”」

李克生走在她身邊，叉腰大笑。

「“我怎麼可能那麼輕易死啊，怎麼樣，我救了你們倆，帥吧？”」

師戰狂走在她身後，擡手按了按她的頭。

很輕。

「“……”」

沒聽到她說話，霍小丹愣了一下，下意識松開桑林一牽着她的手，回頭。

師戰狂渾身是血地停在後面，很平靜地看着她。

霍小丹愣了愣，又慢慢回頭。

桑林一和李克生停在了不遠處，臉上沒什麼表情地看着她。

在一片死寂的白中，隻有他們。

“呤——”

鈴聲回響在腦中。

霍小丹愣愣地又看向師戰狂。

她很輕地問：“……我是，沒有用的嗎？”

師戰狂沒有說話。

下一秒，她的身體炸開，鮮血中重新凝聚了一個人影。

“幫幫我……幫我……”

那灘血說着，“找到……我弟弟……”

“嘩——”

鮮血散落，從中爆發出少女的質問聲。

“宋志銘……你殺了她。”

“我錯了……”看不清的少年身影，斷了一條手臂。

“這句話，是真的。”

霍小丹感到害怕。

她下意識地後退，回頭，想要去看桑林一和李克生。

但她卻隻看到，兩隻漆黑的手洞穿了他們的胸口。

數枚燦爛的寶石落到了地面。

“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