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到一陣頭暈目眩的耳鳴。

終于，一道機械音将她喚醒。

【生命值：55。】

她僵硬地轉動着眼珠。

視線落在桑林一身上。

他背對着他們，無數隻黑色的爪子撲向他。

仿佛随時他都會被撕碎。

……不想，隻是什麼都做不到地被帶着逃跑。

可她，為什麼什麼都做不到？

一片瑩瑩的光落在她眼底。

她小心翼翼地，隔空觸碰奇迹之燈。

……以我殘軀化烈火。

霍小丹的神情平靜了下來。

一滴眼淚落在了李克生的肩膀上。

她抽出一張傳送符。

李克生隻覺得懷中忽然一輕，他在一瞬間明白了什麼，頂着嘶啞的嗓子喊出了聲：“小丹！！”

而霍小丹抱住奇迹之燈，來到了桑林一面前。

她像一道遊蕩的孤魂，抱着燈，輕飄飄地飄在桑林一前面。

【注意！玩家正在燃燒生命值供給道具「奇迹之燈」！請注意生命值損耗！警告！】

光芒透着血色。

張牙舞爪的怪物被光芒照耀後發出被炙烤着的痛苦叫聲，跌落深淵。

霍小丹轉身，朝桑林一和李克生揮了揮手：“謝謝。”

“……再見。”

一束光落入了深淵。

而這一次，桑林一沒能抓住她。

桑林一皺着眉，微微張着嘴，下意識朝邊緣踏了一步。

可下一秒，有人拉住了他的手臂。

很重，還在抖。

“……桑林一。”

李克生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麼叫過他。

桑林一回頭，和他對視。

李克生的眼睛紅的厲害，皺着眉。

“走。”

【玩家：「智者」霍小丹死亡。】

“走。”

他好像隻能發出這一個音節了。

【生命值：45。】

“……”桑林一重重眨了下眼睛，“好。”

兩個人并肩往前跑。

寶石一塊塊破碎，下落。

李克生覺得很冷，也很累。

他很想哭，但他卻又哭不出來。

所有的情緒被堵住，他生生吞進了肚子裡。

因為他很清楚地知道，哭沒有用。

他需要的，是和桑林一一起繼續往前跑。

哪怕……

隻有最後的，微渺到看不見的希望。

「“怕什麼……”」

「“不要回頭……”」

「“要好好活着……”」

「“她死了……”」

腦中的聲音，李克生通通不去管。

無論再怎麼叫嚣，他都一步步地往前跑，沒有停滞。

因為他比誰都清楚，他要往前走。

活下去，為離開的人。

直到，一聲呤響。

“你和他，隻能活一個。”

李克生沒去管天佛的聲音，他仍在跑。

“蜘蛛絲的含義，你不明白嗎？”

李克生沉默着奔跑，目不斜視。

“此世，自你們進入青銅門開始便已毀滅。”

“萬裡洞天，人世落于一念。”

“桑林一進了青銅門。”

“此世，毀于他一念之間。”

東大陸。

陣法中，天機的身影越來越淡。

他低頭，看着自己透明的身體。

終究是，最終給自己算了一卦。

天衍道者，不可算己。

但他馬上都要魂飛魄散了……還在乎麼？

天機笑了笑。

但在算出最後的結局後，那笑卻凄涼又悲哀。

“枉我一生……”

“枉我……”

“呼——”

陣破。

天衍道人腳下，大地崩裂。

她怔愣地往下墜去，“……師傅？”

一隻魔物刺穿她的胸腔。

而她最後一眼，看見的是同樣跌入深淵，被魔物刺穿了胸膛的仙十殿掌門、謝苦海和謝從青。

地裂蔓延至不夜城。

紅魚客棧内，褚叔褚姨緊緊抱住彼此，和整個城一同下落。

繡夫人在客棧内和其他逃來不夜城的流民一起孤坐着，很輕地閉上眼睛，感受死亡的降臨。

地裂吞噬整個東大陸。

東方淪陷。

妖國。

天空上的赤色巨龍身形越來越淡。

在察覺到東大陸那抹熟悉的氣息徹底湮滅于世間後，巨龍流下一滴龍淚。

“……天機。”

一聲最後的龍鳴。

火焰與龍，一同消散于世間。

而地面，魔物終于突破了龜族的防禦，數隻巨龜的龜殼被生生剖開、掰碎。

歸江楓和歸漁火依偎在一起，渾身是血。

“哥哥……”

歸江楓很輕地拍了拍她的手：“小妹……”

數隻魔物一湧而上，咬下他們的肉，吞入腹中。

兄妹一同葬身于魔物之腹。

江楓漁火對愁眠。

而巨龍消散後，天空上的火鳳被魔物撲咬，發出悲怆的嘶鳴之聲，死時用最後的烈火焚燒了一大片魔物。

但地面的地裂，終究将一切吞噬。

妖國落入永恒的黑暗之中。

在無盡的深淵中，魔物吃掉了一切。

妖國淪陷。

西南人間界。

逢懸撐着劍，甲胄滿是魔物之血。

他一刻未曾停下。

身側，皆是同伴與魔物之屍身。

他重重閉上眼睛。

……大勢已去矣。

一身轉戰三千裡，一劍曾當百萬師。

過往雲煙罷。

身影散去，甲胄落地。

地裂蔓延。

西南淪陷。

在一片死寂的黑暗中，李克生停下了腳步。

“青銅門内蜘蛛絲……隻渡一人。”

金鈴晃動。

桑林一抓住了他的手臂，“李克生……！”

銀眸倒映着他的模樣：“我們一起走。”

桑林一很緊張地看着他。

握着他手臂的那隻手很用力。

“咔咔咔——”

寶石路卻在李克生腳後，停止了碎裂。

就好像，它在等最後的答案。

寶石之路的邊界，桑林一和李克生距離深淵不過一步。

桑林一的唇在顫抖。

好像回到了夜航船一樣。

冰湖之下，太陽的烈火前。

李克生笑着，和他告别。

他舉起手中的天平，讓桑林一往前走。

他們站在冰與火的交界上碰拳。

“李克生。”桑林一和他對視。“……别抛下我。”

别抛下我。

桑林一抱着相框，站在棺材前。

爺爺的遺像明明在懷裡，他卻覺得冷又孤獨。

一望無際的紅色海洋邊，他彈奏小夜曲。

愛人的死亡與無法探尋的真相阻攔他的腳步。

世界一寸寸崩裂的邊界，他懷抱愛人的頭顱。

迎來夢境的彼端。

“李克生……你要是走了，我不會一個人走的。”

桑林一死死盯着他。

“我不會……”

“不。”

李克生微微仰頭，和他對視着，露出一個疲憊但溫和的笑。

“桑林一……你會的。”

桑林一看見李克生眼中絕望的自己。

“桑林一，去找他。”

李克生擡手，輕輕按住桑林一的手背。

“和上次一樣。”

桑林一沒動，死死拉着他，手背暴起青筋，他眼神冰冷又淩厲：“……絕不。”

李克生很輕地皺着眉，朝他笑了一下：“桑林一，我們是朋友嗎？”

桑林一沒有遲疑地回答他：“你，霍小丹，師戰狂。”

“我們，是家人。”

是家人。

【恭喜玩家桑林一、李克生，通關副本「夜航船詩人」。】

【恭喜玩家桑林一、李克生、霍小丹，通關副本「神的孩子全跳舞」。】

【恭喜玩家桑林一、李克生、霍小丹、師戰狂，通關副本「中頂」。】

【恭喜玩家桑林一、李克生、霍小丹、師戰狂，通關副本「死亡規則怪談」。】

【恭喜玩家桑林一、李克生、霍小丹、師戰狂，通關副本「腦力發電城」。】

“……是家人。”李克生笑着，眼淚從眼眶裡流出。“所以，才更想你活着。”

桑林一目眦欲裂：“我不會讓你死的……李克生！”

李克生仰起頭，閉上眼睛。

“天佛。”

“吃了我。”

“李……”

桑林一睜大眼睛。

手中陡然一松，他下意識前傾身體，用力一抱。

卻隻抱住了空空蕩蕩的衣服。

衣服上，還有殘留的體溫。

桑林一微微睜大眼睛，跪倒在了寶石上。

【玩家：「刑師」李克生死亡。】

而一縷銀白的絲線，自寶石之路的斷裂處開始向無盡的黑暗天空上蔓延。

蜘蛛絲，出現了。

*

傳說，佛祖一日無意間透過蓮池看到了地獄之中罪人掙紮的樣子。

而其中一位罪人生前救下了一隻蜘蛛的善舉讓佛祖動容，于是佛祖向地獄降下一縷蜘蛛絲。

那名救下蜘蛛的罪人欣喜若狂，開始沿着蜘蛛絲往上攀爬。

可他爬到一半，卻發現身後密密麻麻跟來了其他地獄的罪人。

他想，不可，這些罪人太多，會壓斷這根蛛絲。

于是他開始瘋狂地驅趕身後的罪人，試圖呵退他們。

可蛛絲卻在此時斷裂了。

所有的罪人，再度一同墜入地獄。

徒留一根蛛絲空空蕩蕩懸于地獄上空。

*

一片死寂的黑暗中，桑林一跪在蛛絲前。

他抱着空空蕩蕩的衣服，低着頭，雙眼無神地看着下方的無盡深淵，而不是那縷蛛絲。

一陣花鼓金鈴聲動後，五道人影出現在了蛛絲上方。

天佛不辨男女的聲音遙遙傳來：

“看樣子，你滿盤皆輸。”

“可惜，他把最後的機會給了你，想要你活着。”

“但似乎卻忘了，這場對戰本，隻有勝出的隊伍才能活着。”

“敗者……全都要死。”

桑林一沉默着，并不回應。

天佛笑了一聲：“看樣子，你連最後掙紮的力氣也沒有了。”

“也罷……”

“那麼，再見吧。”

一陣笑聲後，世界歸于徹底的死寂。

桑林一，很輕地閉上眼睛。

【副本「蜘蛛絲」失敗，即将執行失敗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