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說,無論是攝影的人還是擺放這些照片的人都是利用人類視覺偏差的高手,他們巧妙地利用照片内部和牆壁外側的光線搭配出一個處于明暗交界線的人像,也更像是一個處于人間與鬼蜮交界處蓄勢待發的惡鬼。
那麼對于這樣一個熟練運用光線來欺騙人類視線的“能手”來說,不太可能忽略這種顯而易見的細節。所以,女人像的空缺必然有它非空不可的緣由。
聞朝再次自上而下掃視,這次他着重注意組成身體各個部分的照片及其中的細節,果然發現了端倪。
“缺了雙肘和雙膝,手指腳趾和頭發不甚明顯。”聞朝心想,按照時間來算,如果确實存在一張屬于鄭夕純的照片擺放着其中,那麼隻可能在比這幾處先前長出來的位置。
隻聽他狀似自言自語道:“據說人自胚胎成長,先長出了頭,然後是軀體的上、下部分,接着是雙肩,兩髓胯骨,然後是眼耳鼻口、心肝肺脾腎。”順着他的話依次看去,隻見按此順序圖中的人果然在衣着上略有季節上的差異。“接下來是腸、膽、胃,然後才是上臂、前臂、大腿小腿。經過了這些才輪到圖中仍有所缺失的雙手、雙肘、雙足和雙膝,以及後面比較粗略的手指腳趾和頭發指甲。”
“所以,這件作品的創作者是單純地應技術需求才按照這個順序搭建人像,還是為了滿足迷戀人體生長過程的看客需求呢?”
他終于起身離開了那盞燈架,似笑非笑地揶揄了一句,“我想不會是前者。”
成排的屏幕後,宋河正監視着一切。聞朝的聲音在這件幽暗的房間内響起,沾染上空曠的氣息。旁邊是被完全忽略的無關人等。是的,至少在宋河看來,那些都是無關人等。
屏幕中,聞朝并沒有停下動作,隻見他瞄準了女人像的手臂部位,似胸有成竹般走上前去。
“沒想到不過短短幾日,受害者就填滿了她的四肢。”聞朝頗有感慨地搖了搖頭。
屏幕對面的宋河反倒是被聞朝這一副為死者鳴不平的表情逗笑,“不僅會填滿四肢,還會進一步填滿軀幹,那時她才是完整的‘人’。”他鐘情一般地朝那個不完整的女人像看去,視線足以穿透屏幕。
聞朝揭下了幾張照片,上面是鄭夕純。
女孩臉上畫着不合年齡的妝,身上的衣服也是如此。蒼白的臉被糜暗的燈光照的幾近扭曲,抗拒的神色快要沖破照片,像叫嚣着不肯停歇的鳴鈴。然而更為扭曲的是她身邊的毒藥。
聞朝在以鄭夕純為中心的照片背景人群中一眼就認出了那個少年——何東顔。聞朝默然。看來何東顔不僅是将梁小情引入狼窩的加害者,恐怕受害者的位置也要添他一個。
“我曾經意外地獲得了一些照片,照片上記錄着很特别的兩個人,一個男孩,一個女孩。到現在或許我能确定幾分,也許是那個男孩出于對求生的需求,将女孩推入了一個萬劫不複的境地。但又因為某種無法泯滅的愧疚或者同情而對她好,至少表面是這樣。”聞朝說到的照片是指他從夏小田那裡得來的。照片上确實有何東顔和梁小情兩個人,表象一派和諧,隻可惜真相往往不在甯靜夏日的街頭巷尾展現,而是深藏于陰冷夜市盡頭的昏暗喧嚣中。
“看來你們還是一個‘傳銷’的窩點,需要成員拉人頭湊KPI壯大業務?”聞朝将手中的一摞照片塞進衣兜中,整個過程他都避免照片被暗中的攝像頭直攝,聊勝于無的舉動,算是給死者盡量的體面吧。盡管他很想一把火燒了這些照片,不過為了盡量保留他們的罪證,他還是直接轉頭離開了。不知道過了今夜,這些東西是否還能存留。
就在他轉身離去想同趙知返彙合時,忽然察覺到一直萦繞在耳邊的鳴叫聲停止了。這讓他吃了一驚,心頭升起不祥的預感,轉頭看向最近的攝像頭。他知道宋河正躲在後面監視他們,他還知道,監視他們的不止宋河。
事出有異,情況不會比剛才的更好,隻會更糟。
他必須先發制人。于是他卡在這個小變故之間大聲說道:
“雇主喜歡看人的生長,可是隻有照片拼湊成的零碎部件哪裡夠看的,小菜不過填補胃口的空虛,對精神的空曠仍于事無補,不如這次來一個大的。”說這些話的時候,他隐隐感覺到那種熟悉的火熱再度順着神經燒了上來,他又要犯病了。
“艾維達操縱的不過是出于人與人之間信任匮乏和這些自大自傲者惡趣味的無聊把戲。既然參演者已經接受了厮/殺的樂趣,為什麼不能繼續展示屠/宰的樂趣,體會肢/解,再拼湊的經驗呢?”聞朝向出口走去。
“好了,觀衆朋友們,現在讓我帶你們去看看弗蘭肯斯坦的怪物吧。”
當他說出這個稱謂後,屏幕後顯示的在線人數激增。
宋河挑了挑眉。早已離開現場的櫻子小姐半倚在男人的懷中從智腦上也在看着這一幕,她笑而不語,似乎對若幹個鏡頭前講這種話的年輕人燃起興趣。還有很多目睹了會場之前發生的一切的人,在這一刻,無不期待他的表演……隻有網絡監察組的人,在一個看似平靜的夜晚,一絲不尋常的波動後,察覺到了一個隐藏在網絡雲層深處的詭異的“現場直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