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雨天氣。
前來悼念的人來來往往,雨水從高處似霧一般飄下,沾濕了肩膀和發飾。
白菊裝飾在棺木旁,外面的雨越來越大了,緻使室内也彌漫起了一股水汽,水汽越聚越多,逐漸在房間上空凝聚起一層薄薄的霧氣,将臨時挂上的黑白帷幔朦胧起來。
整個葬禮進行得寂靜無聲,悼詞從牧師口中緩緩流出,幾乎與人們的腳步聲融合在一起,聽不出旋律,更别提具體内容。
洛茨睜開眼的時候,正好看到一個男人握住自己的手,神色憐憫。
“夫人,節哀。”
洛茨:“……”
他面無表情地收回手去,無視男人眼中的遺憾:“謝謝,我正是這麼做的。”
見沒了繼續說下去的可能,男人識趣地站直身體,整理衣擺,向洛茨告别。
他的離去好像在整個寂靜的大廳内釋放了一個信号,數個圍在邊上躍躍欲試的年輕男人見此互相對視一眼,默契地移開腳步。
這位丈夫新喪的太太還沒有适應自己寡夫的身份,神情依然冷硬,好像他男人還在樓上等着他喊一聲,就下來為他出頭似的。
洛茨注意到了他們目光中隐藏的含義,抿抿嘴唇,借着低頭整理衣袖的動作扯了一下卡在頭頂的黑紗。
【怎麼一回事?】他問。
【我以為這顯而易見,】在他意識深處,一個女人戲谑地笑道,【你現在正在參加一場葬禮,又或者,你正在舉行一場葬禮。】
洛茨:【……那個白光球呢?】
【什麼白光球,那是智慧的結晶,入夢的媒介,研究院花費半年才調整出來的頂尖系統……!】
女人氣急敗壞地反駁洛茨的随意稱呼,但就當她準備繼續順着之前的說法誇下去的時候,那個所謂的頂尖系統似乎聽到了洛茨對它的召喚,呲溜一下從洛茨的額頭上飛出來,繞着整個大廳轉了兩圈,中途曾不止一次撞到來往悼念的賓客,臨近回來時,還停在一位身着黑裙的女士脖子邊上,蹭了蹭人家的鑽石項鍊。
它通體潔白且散發着微光,整體隻有人手掌大小,是一種要勝過任何自然所擁有的寶石的圓潤物體,它飛得狼狽又放肆,照理說應該早就被人看到,但事實上卻是直到它飛回洛茨面前,都沒有人注以一絲一毫的目光。
【研究員花費半年才調整出來的頂級系統。】洛茨和它面對面,嘲笑一般複述女人剛才說的話。
女人:【……半年時間已經很可以了,你不能要求更多。】
【我沒說不可以,我現在就是在他夢裡嗎?】
按照研究院給出的計劃書,他現在應該正處于一個人的意識深處,參與進他做的一個夢中。而他、包括他背後的研究院這麼做的唯一目的,就是在數個夢境中收集這個人碎裂的靈魂碎片,安撫并加以穩定,以便于最後可以将這個人喚醒。
而這個人,是大陸的最高指揮官,神廟的傳承者,他一年前深受重傷,意識域崩碎,沉睡至今,醫師判斷除非将碎裂的靈魂碎片全部從夢境中收回,不然很難醒來。
所以無論多麼困難,洛茨都是要救他的。
随着洛茨問題的問出,懸浮在他面前的白光球突然極速旋轉起來,一層要比懸浮在大廳上方的霧氣更濃更白的霧自它内部湧現出來,緩緩将洛茨包圍。
穿過這些霧氣,洛茨看到原本還行動自如、低聲交談的人們的動作突然都停住了,帷幔不再飄動,花瓣停留在半空,一切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是的,看到頭頂的霧氣了嗎?那就是夢境的象征。現在它要向你傳輸這個夢境的基本概況。】
女人在洛茨的腦子裡認真解釋。
【一個夢境僅能實現一次,這是研究院所能提取到的最大信息,未必就能概括全部,其他還需要你獨立探索。】
【你的任務就是在夢境結束,也就是任務目标死亡前,讓他心甘情願地被你帶走。】
【此外,因為他昏迷了太長時間,夢境并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麼可靠,所以你必須按照系統所提示給你的人物關鍵詞行動,不能出現大規模的偏移,不然夢境會坍塌,你明白我的意思。】
洛茨注視着已經将他視線完全遮擋住的白霧,說:【還有嗎?】
女人頓了一下:【有是有,是我們提前設計的深層程序,方便在夢境結束的時候,系統能更穩妥地收攏碎片,不過要等你遇到他才能觸發。】
洛茨點頭:【我明白了,謝謝。】
女人的聲音有點遲疑:【好的,你明白就好,我與你的腦内鍊接要到此為止了,接下來要靠你自己,期待你醒過來。】
【好的,我明白了,再次感謝你,斯嘉麗。】洛茨說。
【那再見了。】
洛茨深吸一口氣,一陣類似于金屬崩斷的清脆響聲在他意識深處響起,那個女人離開了。
他閉上眼睛,等再睜開,一段類似于平面畫的世界概括,就在洛茨面前展開了。
這是一個靠近于藍星中時代的夢境,他們目前所在的城市叫豐城,地理位置良好,商業活動發達,是整個C國的商業重心。
洛茨如今的身份是季家前主事人的妻子,名叫顧慈,至于為什麼說是前主事人——
對,顧慈名義上的丈夫季為檀,兩天前剛出車禍死掉了,今天上午辦完葬禮,下午就下葬,主打一個幹脆利索。顧慈作為和他結婚半年還不到的妻子,也在同一時間榮獲寡夫頭銜,奪目非常。
季家是豐城中的權貴家族之一,雖然排不到頂流,但也相當不錯,枝繁葉茂,子嗣衆多,頗受尊重,單看這場葬禮莅臨的男男女女的穿着談吐,就知道他們悼念的人的層次也不低。
但受到他們尊重的好像隻有季為檀一人,顧慈作為他的妻子,本該夫妻一體,可是……
往下看去,洛茨找到了答案。
原主顧慈,豐城本地人,今年二十五歲,平民階級,從小到大沒有任何突出成就,智力體力均為一般水平,唯一值得别人多談論幾句的,大概就是他的容貌。
洛茨試着總結——顧慈長着一張,可以單憑微笑或流淚就實現階級大跨越的臉。
一年前,季為檀在一家孤兒院門口見到了顧慈,驚為天人,當即與他結識,在兩人心照不宣地默契推動下,很快就确定了戀愛關系,并在半年後登記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