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茨在季家祖宅的卧房裡找到了一面鏡子。
葬禮結束,時間已經到了深夜。大多數賓客在獻花悼念結束之後便離開了現場,之後的送棺下葬都是季家的成員在旁邊看着。
洛茨作為遺孀,是整場葬禮中最不可或缺的人物。他站得離泥坑最近,褲腳被泥土和雨水打濕後也來不及擦。
等正式下葬,他就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手帕,站在黑傘下,一邊擦眼角,一邊盯着棺椁被泥土覆蓋。
辛迢阙也沒走。
其實憑他如今的地位,就算不來,也不會有人說什麼,但他還是來了,而且一直站在人群靠後一點的地方,等到葬禮結束才離開。
他和洛茨之間隔着幾十個人,中途有幾次,洛茨回頭往後看,都能看到他面無表情、目不斜視地站在原地,眼裡既沒有哭天搶地的家屬,也沒有沉入地下的棺材。
他隻是看着,雨水打濕他的額發和肩背,好像幾小時前親自走到洛茨面前讓他節哀,并且觸碰他手背的是另一個人。
……
【你覺得任務目标是他嗎?】小白球又從洛茨的頭頂冒出來,正迷戀地蹭着一朵插在梳妝台花瓶上的毛絨球。
洛茨還在照鏡子,聞言往旁邊瞧了一眼,鏡子裡那個面色還帶着幾分蒼白的青年也跟着往邊上轉了轉眼睛。
顧慈的臉與洛茨本身有幾分相像,膚色柔白、眉眼精緻,幾乎不像個男孩,但相對來說,顧慈的眼形要更圓潤些,唇色也更淺,配上蒼白的面色和烏黑透亮的眼珠,讓人想起清晨山谷間氤氲的白霧。
他有些太瘦了,可能喪夫帶給顧慈的痛苦遠超所有人的想象,讓他在短短兩天變得瘦削憔悴。
今天下午用手帕擦眼睛好像有點頻繁,洛茨微微偏過頭來,打量顧慈的側臉。
鏡子裡,顧慈那略有些細長的眼尾正微微泛着些紅,像是被雨水打濕後的桃花,落在人臉上,暈出一片似醉陶然的粉。
……也可能是吻痕,被人湊在眼角用力啄吻後形成的下流痕迹,散發着屈從的柔弱味道,看起來唾手可得。
人們大概是這樣揣測的,畢竟一個一無所知的寡夫,大概不會得到什麼貞潔的幻想。
【确實有點像。】洛茨說,【你不覺得他的眼睛很好看嗎?】
系統:【辛迢阙的母親是一個法國人,他遺傳了母親的藍色眼睛。】
洛茨:【我沒說辛迢阙的眼睛奇怪。】
他又想起了辛迢阙在台階上說的話,房間裡浮出一股百合的香氣。
【我隻是覺得他很可能是而已,不過不着急,再等幾天。】
洛茨說着,伸出手指,點點立在梳妝台邊上的日曆。
明天的日期上被人劃了一個紅圈。
按照計劃上寫的,顧慈明天應該會去一家孤兒院做義工。那家孤兒院正好是他與季為檀初遇的那家,顧慈一直有一點迷信的思想,覺得那家孤兒院旺他,所以定下了日程計劃,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去那兒看看。
洛茨不準備更改這個計劃。
他初來乍到,兩眼一抹黑,自然是能把顧慈的交際圈擴展多大算多大,萬一辛迢阙不是任務目标,真正的指揮官正蜷在某個角落裡啃着饅頭等他呢?
窗外傳來一陣汽車鳴笛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
洛茨起身走到窗前,拉開窗簾朝下看去,正好看到一個披着皮草披風的女人站在花園外面,蹬着高跟鞋,站在廊下,盯着管家指揮工人往花園裡搬東西。
系統自動解鎖人物信息,那個女人是顧慈的三伯母。
季為檀從他父親手裡繼承了季家的絕大多數财産,使他父親的幾位兄弟都隻能跟着撿飯吃,寄人籬下,長此以往自然少不了摩擦,因此季為檀很早就從祖宅搬出去了,要不是今天情況特殊,洛茨也不想住在這裡。
【折騰一天,都不困嗎?】小白球好奇地飄到窗邊,跟着洛茨一起往下看。
研究院在建構這個系統的時候,給它加上了一一部分的求知模塊,讓它本能地好奇一些發生在周邊的事,這也是一種學習。
跟個孩子似的。
洛茨拉上窗簾,踢嗒着拖鞋,走到床邊坐下。
這間卧室本來就是給季為檀和顧慈留的,隻不過因為不常回來,所以這間卧室聞着還有一點新房間特有的冷氣。
洛茨聞着這股味道,沒覺得不舒服。
他指揮系統去關燈,然後躺在床上,想顧慈的關鍵詞。
其實前面幾個都好說,唯有最後一條有點麻煩。
【找一個能把自己養活的人,并且那個人會在遺囑上注明所有遺産都留給自己】
所有遺産。
洛茨揉揉額頭。
把身上的每一分錢都掏出來給别人,一絲一毫都不留給父母兄弟子女,一般夫妻之間可做不到這種地步,真要如此,那得是交心。
去哪裡找這種交心人?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外面的雨已經小了一些。
天色仍然是陰的。
有傭人在卧室外敲門,送來了洛茨昨天換下的喪服。
這邊有習俗,丈夫離世,妻子短期内不能穿過于豔麗的衣服,所以未來一段時間裡,洛茨都隻能穿黑白灰這種顔色的服飾。
碰巧的是季為檀和顧慈之前不常住在祖宅,留的衣服不多,加上遺囑公布以後,所有人都知道顧慈隻撈了一套房子,已經是個邊緣人,不值得畏懼,自然不會有人特意去購置新的合身衣服。
不過洛茨也不計較這些,确定衣服已經洗淨熨好之後便穿在身上,下樓吃早飯。
一樓的餐廳裡隻有幾個人在,系統挨個解鎖過去,都是顧慈之前就不熟悉的人,應該是參加完葬禮後沒有立即離開,暫且住在祖宅裡。
其他那些親戚要麼還在房間裡睡着,要麼已經去處理遺産的事情。
洛茨下來也沒有得到幾個正眼。
他獨自一人挑了個周圍都有空位的位置坐下,喝了杯傭人端上來的牛奶,然後就叫來司機,讓他送自己去孤兒院。
臨出門的時候,洛茨聽到了身後有人不屑地嗤笑幾聲。
這再一次證明了世界概括中說顧慈不讨身邊人喜歡的說法。
來到孤兒院門口時,已經有護工在那裡等着了。洛茨抽出黑傘撐着防雨,囑咐司機兩小時後來接自己。
司機應得幹脆,憨厚的臉看着很誠懇,洛茨沒有再刻意要求什麼,進了孤兒院。
“還以為你今天不會來了呢,顧先生。”
引領他的護工是一位年近六十的女人,穿着一身幹練的衣服,聲音輕柔和諧。
面對她,洛茨略顯無力地笑笑,說:“既然說好了,我就一定會過來,況且他肯定也希望我這樣做。”一句話,把一個深愛亡夫的人設拿捏得恰到好處。
護工布滿皺紋的臉上立刻浮現出些許憐愛和遺憾。
“請節哀,顧先生,”不同于别人稱呼他為太太或夫人,護工叫他顧先生,“季先生不會想看到您為他過于傷心的。”
洛茨道:“希望是這樣。”
他們進到孤兒院内部,有幾個認識顧慈的孩子圍上來,嚷嚷着讓這個漂亮的大哥哥給他們講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