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松月喜歡僻靜的所在,不急于歸,便随路走到了一個菜園子裡。
此時夜月孤高,周遭星痕黯淡,他面前的假山之側卻映出一道人影,駭得岑松月以為遇見了來此無聊解悶的師門中的妖徒,便三步并做兩步,疾疾而奔起來,呼嘯似的掃落樹梢花瓣。末了一陣窸窣的踩碎落葉的聲音傳入他的耳朵,不妙,身後有人!
岑松月立在原地,幾乎吓呆了,忽覺三更過後不适合溜園子,一個麻利地轉身,卻跟人迎面撞了個滿懷,直撞地喊“對不住”,連連退步。
他臉色煞白,胡亂的呼出一口氣,神情慌張地看向那人,驚奇道:“原來是恩公啊!”
原來那人正是常笑,由于穿了一身黑衣,在夜裡瞧不清楚,故才吓到人了,他道:“不能是我嗎?”
岑松月幹笑兩聲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常笑往前走着,示意岑松月跟上來,繼續說道:“這麼晚了為什麼不回去?”
幾乎是同時,岑松月也開口問道:“那位前輩放你出來了?”
常笑對其背拊一掌催促道:“對對對!明日有要緊事,快些回去吧!”
岑松月從善如流地答應了,沒有問太多。
翌日天還沒亮,常笑掐着點兒起了個大早,連拉帶拽地哄醒岑松月,湊耳邊說了一句:“我帶你去個好玩兒的地方。”
暑氣大盛的季節裡往往連晨起也悶熱,岑松月揉了揉淩亂的頭發,顯然沒睡飽,雙眼惺忪地應了聲:“啊?”
常笑做委屈狀,秉燭趴在床頭,推了推他說:“便是昨晚說與你的那件‘要緊事’。我就一個人去,多孤單啊多難看啊,你忍心嗎?”
房間裡光線很暗,蠟燭隻能照清人臉,岑松月被他攪和地全無睡意,隻好囫囵答應下來,懷揣着赴死般的心情掀了被子跟人走了。
二人穿越一片郁郁蔥蔥的竹林,林畔卧着一片滿載芰荷的湖,清晨的湖極靜,唯聞蛩聲,碧色深處胡亂地放置了幾塊大石頭,便可通人。對岸正是會場,遠看那樓竟有淩雲般的氣勢,站在樓下仰望,又給人以大廈将傾的震撼。迎面是一個校場,可納千百人;樓高萬丈,每層樓都設有若幹小桌和蒲團。此刻已經坐滿不少人,來者皆為各大門派代表。有侍酒者,身着雪绫紗衣,身姿綽約,穿梭在人群裡,個個是頂尖的美人,看得人眼睛都直了。
常岑二人正欲登樓,被人一把拽住岑松月的衣角,一看,竟是個醉漢······常笑劈開他的手,拉着岑松月擡腳就要走,卻聽這醉漢嚷嚷着:“酒呢?給我酒!不要走啊小美人······”話沒說完,當即挨了一掌實的,跌倒在地爬都爬不起來。
周遭的人看過來,紛紛去扶醉漢,擺起意欲碰瓷的架勢。常笑心下奇道:不妙。于是趕緊拽着岑松月往樓上跑,岑松月三步并作兩步,跑得比兔子還快,甩脫了手把常笑扔在後面。
“喂,慢點!”常笑示意他停下。
岑松月跑遠了,在尋杖欄杆旁尋了個位置坐下小憩,向常笑招了招手示意他過去。
那邊廂聚齊了受邀的門派代表,一齊坐在朝南的方位,依次看過去,都是氣度不凡的修真者,本次承辦方系霧海七星嶼,占風碏正坐其間,一襲白衣,道骨仙風。旁的人雖說也有年紀輕輕做了掌門人位置的,但是風骨不及占風碏萬分之一,談吐間更是謬之千裡。
有年輕小生竊竊私語,嚼着道聽途說的消息,二人旁邊的青年翻了個白眼:“丢人。”二小生立馬住嘴,谄媚地給青年捏腿捶背,堆了滿臉的笑。這可謂馬屁拍到馬腿上,青年一臉不悅,拂開蒼蠅似的擺了擺手,二小生對視一眼,悻悻地退到一旁。
緊接着,樓宇間傳饒着綠绮之音,細聽之下,奏的正是《廣陵散》,那樂曲似從天而降,聽地梁抖瓦搖,撼人耳目,無人不屏息聆聽。正當所有人都唏噓之時,琴曲正彈至極端,忽見庭院外那棵百年玉蘭樹展顔,竟抖落滿身塵嚣,舒展渾身白绫羅,那白瓣飒然屹立于一筆筆枯枝彼端,整棵花樹裘集成一座雪山,風來,吹散細碎花萼,恍惚間那樹上忽現一白衣女子,赤紅唇,白雪肌,眼波流轉,青絲伏肩,柔荑橫掃七弦,目光專注于指尖,攪得風雨欲來,好似寶劍直刺潋滟水光。
衆人皆仰望着那名妙齡女子,女子隻是彈琴,岑松月遠遠地坐在樓上,十指卻忽然不可名狀地牽扯着痛,雙手竟無力握緊,險些摔了茶杯。常笑搶上前去扶住他。恍惚間,岑松月聽到一陣女人的哭聲,哭聲裡面夾雜着不甘的嘶吼,他又看向那個白衣女子,那女子在他眼裡,俨然是個軀殼,但是她的魂魄在叫嚣,在他的體内叫嚣······常笑也發覺出端倪,使出奪命的招式,殺氣直指白衣女子!說時遲那時快,白衣女子抱琴起身,踏着枝頭便消失地無影無蹤,空留一樹繁花。
衆人隻覺得掃興,紛紛看向西側樓宇,占風碏趕忙安撫衆人,宣布比試開始。常笑不耐煩得很,剜了衆人一眼,看着眼前人問道:“哪裡不舒服?”
岑松月慌張地連忙起身,正襟危坐,耳朵卻紅了,道:“我、我無礙。”
常笑也是個識相的,輕輕抽回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坐在一邊若無其事地整理衣襟。
衆武生皆坐在一樓,除了門派代表,觀賽者依次落座于更高的樓宇。隻見一個虎軀走向校場,那人提着一口泛着青光的大刀,一手握拳直擊鑼鼓,震得校場也抖三抖,他開口道:“下愚剪秋門山山,請賜教。”
人群中立馬有人喊道:“我來應戰!”随後隻見一個提着戟的青年直奔校場,他對山山拱手道:“在下長渡信,還請手下留情。”兩人對裁判點頭示意,便迎來一發鳴镝。
隻見長渡信橫戟直指山山要處,山山橫刀格開,碾步轉向長渡信背後,長渡信隻覺得背後發涼,不及轉身設防,已經被人削掉一縷頭發。随即躍開一丈遠,納氣于右掌,挑戟當劍,掃向山山的脖頸。山山虎步作勢,向後一仰,堪堪躲過一劫,雙手不離刀柄,劈向面前的人來!一瞬間未見刀影,未聞劈面刀嘯,長渡信忽然跟定住似的不知如何躲避了,隻能見到一個肉拳握住的柄,于是擡戟蓄勢。可未見他拆招,他便已經敗了——無影的刀,堪堪劈斷了戟的鋒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