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皎皎埋首說道:“我身如浮萍,雖無定數,但天下總有我的歸處。”
碧蝶忙挽住司徒皎皎的手臂,勸道:“姑娘就把這兒當做自己的歸處吧!”說話間,忙朝柳玉生使眼色。
柳玉生眨巴了雙眼,清了清嗓子道:“正好逸仙居缺一位管家的,司徒姑娘若不嫌棄,便留下吧……左右是個生計,若覺得怠慢了,屆時再走也不遲呀。”
聞言,司徒皎皎從容将臉擡起,語氣稍微急了三分:“承蒙柳郎與夥伴們照拂,不然小女子早已命喪荒山野嶺了,怠慢卻又從何談起呢?既如此,我本該報答大家的救命之恩,便是當牛做馬,我也絲毫不敢有怨言!”
柳玉生笑道:“說這些話做什麼?我們什麼時候那麼生分了?小生從來都當姑娘是紅顔知己,便是我府上衆精怪們,也都是小生未擢升鬼仙時一處厮混的老鄰居們,不分什麼……主啊仆的……”說完這番話,不知哪句令他五内燥熱起來,雙耳竟然紅了。
小妖們眼尖,推搡着耳語:“你瞧他!嘻嘻……”
饒是司徒皎皎再不解風情,也有些害羞起來,隐隐帶着笑意,悄悄别過臉去。
柳玉生也不好再多做解釋,讷讷地理了理胸襟前的一縷發絲,說道:“我有一件禮物想送予姑娘……權當,為姑娘接風洗塵。”
司徒皎皎不再扭捏推辭,便即應下了。
那群拈酸吃醋的“老鄰居”倒有些不樂意了,忙擁到柳玉生面前,佯怒着說:“我們怎麼沒有?我們的呢?”
柳玉生送來的禮物,是一身茈藐妝花緞錦衣,紫藤花紋交錯着瓜瓞連綿紋,陽光下泛着湛湛紫光。他說:“這是我娘留給我的……”
還沒等柳玉生說完,司徒皎皎先一步打斷到:“太貴重了,使不得!”
柳玉生卻說:“萬物相生相克,此地非比尋常。姑娘雖出身玄門,好歹是肉體凡胎,與我等腌臜精怪厮混一處,我擔心他們不知輕重,失手傷了你……故想将此物予你防身。”
“柳郎有心了,隻是這衣服未免太隆重了些……”倒像是婆婆留給未來兒媳的傳承之物……她在心裡想着,咽了一口唾沫。
柳玉生見她遲疑,疑惑道:“是不好看嗎?”
司徒皎皎忍俊不禁,不禁聯想到什麼,說道:“衣服這麼美,你娘一定是位美人吧?”柳玉生付之一笑,卻聽司徒皎皎繼續說道:“你說我為你的紅顔知己?那為何稱呼還那麼生疏?”
柳玉生收起笑,擡眼與司徒皎皎四目相撞,隻一瞬間便錯開,忙道:“姑娘說的對極,以後便叫你‘阿皎’如何?”
司徒皎皎莞爾一笑,算是默許了。
那衣服出奇地合身,襯得司徒皎皎人如仙葩,好幾次從他人面前經過時,都使别人挪不開眼。
在逸仙居,精怪們都穿得很隆重——豆娘本是一隻蟌,着一襲天水碧的華服,纖袅婀娜,輕盈起舞。碧蝶原系青鳳蝶,與豆娘形同孿生姐妹,亦着藍色寬袍衣裙,乍看時頗有些分不清她們兩人……
據司徒皎皎觀察,衆妖兒都有自己另類的裝扮,唯獨柳玉生比較特别,一天少則換三套衣服,從華服換做短打衣衫,或換做其他便于做活的衣服。起初她頗為不解,向豆娘等打聽了才知道,他這是趁着農忙時幫周圍村莊的百姓幹活呢。
司徒皎皎驚訝道:“隻是山神而已,需要做那麼多嗎?”
那妖兒答曰:“不止咧!他還要幫溪村的獨居老伯插秧,幫鬼兒坪的春嬸兒采茶……這個時候最忙了,天天不見人影的。”
司徒皎皎聞言,若有所思,便在門口侯着他。直到晌午,才見他光着腳,弄了滿褲腿的淤泥,一手提鞋,一手拿鬥笠,忙得顧前不顧後,跌跌撞撞地用肩膀撞開門進來了。
司徒皎皎忙接過他手裡的東西,開門見山問到:“下午去哪兒?我想跟你一起去。”
柳玉生有些驚訝,但照實說道:“去幫春嬸兒采茶,你怎麼想去?”
“看你天天往外跑,以為是有什麼好玩的呢,想去看看。”
柳玉生會心一笑,玩笑道:“下午很曬哦。”
“正好麼……我都一個月沒曬過太陽了。”
春嬸家在鬼兒坪種茶已有好些個年頭,一到季節,茶葉萌發,便經常請周圍的鄉親幫忙采茶。整齊的茶樹綿延了整個山坡,如同好幾條并列的青龍盤踞在田間,空氣中滿是好聞的茶香味。已有好些個嬸子穿梭在茶壟中,有些打趣着說些玩笑話,有人放聲唱着《月兒高》,好不惬意。
二人跟在一處,各據一側。飽滿的獨芽如同雀舌,綴在老葉之間,采摘此物最是急不來,隻能耐着性子認真找尋每一顆藏匿在葉間的碧綠。
茶樹叢偏偏才及人膝蓋處,需得佝偻着腰細看才行,半炷香下來,司徒皎皎已然支持不住,抻着腰說道:“采茶真難!”
柳玉生聞言,回頭笑說:“阿皎去樹蔭底下歇會兒吧,你沒做過這些粗使活兒,身體不好受的。”
司徒皎皎偏見不得人小瞧她,複又彎下腰一點一點地掐着獨芽,悠然答道:“哪有這麼舒服的粗活兒啊?我倒喜歡得很,還能聽大家說說話,挺好玩的。”
“你是不是在家呆悶了?等我忙完了這一陣兒,天天帶你去玩,怎麼樣?”
司徒皎皎揶揄道:“帶我去玩,不帶你的鄰居們?”
柳玉生忽然像是被噎住了,倒吸一口涼氣,憋出幾個字:“一塊兒……”
忽聞壟間有人呼喚道:“柳生——柳生呐!”
“你怎麼舍得讓這個小仙女陪你一起幹活呀?”
“讓人家給你幹活,你給人家什麼了?”
這些村婦淳樸,開起玩笑來卻有些不找邊際,說的話有些不痛不癢地,卻不知哪位老伯接了一句:“什麼時候能吃到柳生的喜酒呀?”
立馬有人接嘴道:“快了,急什麼?我看不出今年就能吃到!”說罷,衆人哈哈大笑,惹得柳玉生頗有些不好意思,把腰彎地更低了。
司徒皎皎知道,他們這是在給自己和柳玉生亂點鴛鴦譜,這倒也沒什麼可惱的,隻是柳玉生的反應頗有些耐人尋味。她走近了,彎腰去看柳玉生的臉,問道:“我都沒羞,你羞什麼?狐狸都是這麼容易害羞的麼?”
“阿皎你亂說!”
司徒皎皎笑了,說道:“你是我見過最害羞的狐狸!”她知道,自己的心好像也跟着亂了。
這日,司徒皎皎正在廂房内研墨起書,不知在寫什麼,入迷得很。窗前一株芭蕉,乘着春風探入雕花的窗棂,落在司徒皎皎的筆尖下。她内心酸楚百轉千回,狼毫輾轉在芭蕉葉上題上一首《行香子》:
風住東君,蕉葉乘窗。草拟亂心事愁腸。窮思竭慮,勞累神魂。歎雲出岫,魚出藻,月出篁。
淚殘飲孟,白狐遏苦。玉面柳生錯挽我。江波皎月,風弄清輝。奈水中火,夢中身,意中人。
蹉跎不知幾日,她卻忘了葉上所寫之詞,偏偏叫柳玉生看見了。
他内心怦然,在葉上寫下一句話:願将你心換我心,但結連理翼雙飛。
如此,二人便決心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