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聽見什麼生得水靈,要給你洗衣做飯生孩子?”常笑好奇地盯着夜明岑的臉,夜明岑卻歎了一口氣,不想回答。
常笑心中忽地生出自己将被取而代之的憂怖,一個勁兒問道:“那姑娘生得有多水靈?她們真的要給你生孩子?你要娶她們?”
夜明岑正色道:“不娶。”
“求師尊賜教,如果要娶一個人,是什麼意思?”
夜明岑思量片刻,沉吟開口道:“意思就是……要跟那個人相互扶持生活,一直到老到死都不抛棄對方。”
常笑得了解惑,理直氣壯道:“那你怎麼不娶我?”
夜明岑險些将茶水倒在自己手上,彈了常笑一記腦瓜崩,道:“說什麼傻話?”
常笑揉着眉,若有所思道:“不行啊?那換我娶你吧。師尊難道不想跟我一起到老到死嗎?”
夜明岑将茶杯擱置在幾案上,威然不怒:“不行!我不能娶你,你也不能娶我……”
貓妖兒簡直被攪渾不清了,膽大起身直逼夜明岑面前:“師尊……你……你可以親我,我不能親你,這是為什麼?什麼都是你說了算,我說要娶你,就是要娶你!”
夜明岑眉頭緊蹙,剛想将這悖德之言駁回,卻不想常笑貼近而來含住了自己的嘴唇……
他的手緊緊攥住夜明岑的肩頭,唇齒依偎,掙脫不得。情盛之時難以自持,逐漸顯露森羅本相,雙手變成利刃般的爪子,抓破夜明岑的衣肩,刺破他的肌膚……
夜明岑吃痛奮力将他推開,在常笑臉上落下響亮的一記巴掌……
登時間,周遭靜如子夜,連自己骨頭咯吱作響的聲音也聽得一清二楚。
夜明岑氣得耳鳴口燥,怒道:“混賬!你給我走!以後少出現在我面前!”
常笑趔趄往後退去,攥緊拳頭,擡眼間金眸閃爍,可怖金紋爬上黑面,怒顯摩羅本相……
見狀,夜明岑抓起案上杯具砸向地面,碎了個滿地狼藉,借此威喝道:“無恥妖徒!給我滾!”
常笑轉身化了原型,一隻黑貓兒頭也不回地朝着桃林深處奔去……
夤夜,圓滿血月當空……
夜明岑輾轉反側,不得安寝,胸中一團怒火,将他理智焚個煙消雲散。
自從那日險險見到常笑的兇煞本相後,他就再也不敢對常笑抱有任何輕視的态度。總有養虎為患之憂,萦萦心頭,從此沒睡過一個安穩覺。從前視他為頑皮可愛的狸奴,不料狸奴終成邪異摩羅貓妖。
如以身飼虎……
言教不聽、大逆不道,管教失心……
如何能繼續以平衡之道相處?
夜明岑苦思冥想,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再者,自己不論如何韬光養晦,醫術盛名仍廣傳人口,前些日子的變故已成前車之鑒……村寨裡的人們大多已藥到病除,他想,是時候離開這裡了。
屆時與常笑作别,一路義診去罷……
窗外微弱紅影映照,夜明岑這才察覺今夜出現鮮少血月。他起身爇燭,豆燈一盞。
夜明岑心頭莫名不安,終是不忍,推門尋貓妖而去。
尋尋覓覓,跌跌撞撞,空谷中回蕩着自己的呼喊,久久不曾聽聞應答。
夜明岑癡問自己:“他該不會……離開彌山了吧?”又心生嫌惡自作多情,旋身來到溪邊。
月色下,他敏銳地嗅到一陣血腥氣味,心下驚疑不定,冷風乍起,倏倏一陣落英……他定睛瞧着淺溪邊一條橫躺的人影,正是常笑!
夜明岑忙撲将過去将他撈起,探知鼻息微弱,夜明岑直摸到一手溫熱鮮血,黑衣夜色掩了傷口,難辨傷在何處。
夜明岑大駭,急忙将人背回家中,解衣視察,卻見他渾身完好無損,血都是從七竅中溢出的……
夜明岑不寒而栗,七竅流血之狀如此駭人,顫顫心疼地問道:“你到底怎麼了?”
施針煎藥,一夜忙亂,直到天亮,常笑才沉沉還魂醒來。
常笑見夜明岑一身素白衣裳,肩頭染了不少血腥,自己心下如被人攥緊,一呼一吸間,疼得冷汗直冒……
他氣若遊絲地,輕喚道:“師……尊……”
夜明岑正煎煮藥湯,頭也不回道:“躺好,别動!”
常笑乖乖躺着,一動不動,以為夜明岑還在生自己的氣,盯着茅草的房梁屋頂,胸口傳來一陣陣洶湧惡痛。
那晚,他兀自坐在溪邊打着水漂散心,忽而被一陣罡風踉跄卷入溪中,一團寒熱交替的白氣不由分說從自己七竅鑽入,胸口便如有千斤墜之,疼得他七竅生煙,雙眼不斷冒出血淚,口中噴出大口鮮血,直到七竅俱是血流,五感漸失,渾然倒在溪中……
夜明岑雖心疼有餘,卻堅持己見。本想尋到貓妖後二人作别,又添變故……三日後,七竅終于止血,夜明岑焦頭爛額地翻着醫書,遲遲不敢落下診斷——從脈象看來,常笑完全沒有任何異相。可一連三日他都吃不下飯,昏睡之時口中老喊自己胸口疼。
夜明岑細察之後,無奈問道:“你是不是裝的?”
常笑百口莫辯,臉都皺成苦瓜了:“師尊……疼……”
夜明岑頻頻搖頭——一籌莫展,焦頭爛額……
又七日,疼痛症狀減輕了些許。夜明岑為常笑準備了藥浴,每日都要泡上半個時辰。
眼見得有好轉,夜明岑終于下定決心似的對常笑說:“等你病好之後……我會離開這裡。”
常笑趴在浴桶邊緣打盹,聞言豎起耳朵,渾然不察其中酸楚深意,問道:“師尊要去哪裡呢?”
“不知道,随便去哪裡吧……”夜明岑答道,沉默片刻,見常笑不再回答,繼續說道:“人和妖是不能生活在一起的。我走了,你别再跟着我。”
常笑一聽,警覺支起身子來:“不要!我說過要跟着師尊一直到老到死的!”
夜明岑兀自切着新鮮草藥,置若罔聞:“你應該去找你的同伴,而非與我一介凡人蹉跎百年……”
常笑轉身将自己沒入苦澀浴湯中,沉悶着說:“可我說過要娶你……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夜明岑不知如何與這懵懂妖兒解釋明白,将切好的碎藥材往浴湯中一撒,正視着常笑說道:“……人妖殊途、同為男子,你我冠以師徒名分,你要如何娶我?”
常笑胸中郁結的疼痛再度襲來,他顫聲道:“人妖之異、男身之同,同異即可相消,不能殊途同歸嗎?”
夜明岑眼見地辯不過口舌伶俐的貓妖,難掩愠色:“你是想我現在就走,不管你的死活了嗎?”
“師尊不要生氣……”
“給我閉嘴!”說罷,心中忽生婉轉一計,溫言道:“你若從此不再說這些渾話,我或可留你在身邊。”
常笑忙不疊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