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岑還陽,整個七星嶼都震驚了。
上到各道門生精怪,下到剛生出靈識的花精,連空中拂過的風都在叫嚣着:“祖師回來啦!”
正午,占風碏來不及用膳,立即命人把幽鶴閣供的“七星祖師夜明岑”靈位請下來。上次整個門派如斯嚴肅還是夜明岑的死訊傳出的時候,一轉眼,這位傳奇的隻存在于《夜聞濤》那般荒誕的冊子裡的“祖師”,居然還陽了?
天璇島上,移星宮外,青璃京墨趕緊翻找着書冊中的《夜聞濤》,此書一旦教師父們看了去,那一定死無葬身之地!
瞿胤飛正巧過來通知弟子們整頓儀容,稍後前往阿陽殿出席議事。卻見青璃鑽進書堆中翻得書箧橫倒,冷不丁問道:“青璃,你在找什麼?翻得這樣亂!”
青璃則剛從罅隙中揀出《夜聞濤》,忽聞師尊的聲音,吓得冷汗直冒:“沒什麼,沒什麼……”京墨則悄悄并到青璃身邊,從身後遞過去一冊劍譜。青璃飛快接住,将夜聞濤塞回京墨手中。
瞿胤飛全然冷着臉,命道:“拿過來,為師看看。”
青璃這才大膽地将書冊遞過去,瞿胤飛一看,自是知道這淘氣鬼拿的原不是這本書。于是将計就計道:“修陽劍譜?很好,三日之内背下來——京墨,你也一起。”
兩人瞳孔俱為一震,嘴裡像是嚼了黃連,苦艾艾應下了。
若她二人知道那書中所記絕非空穴來風,定要将其續作出來。
回到不系舟,常笑遣散了衆妖靈,徑直抱着夜明岑下到溫熱浴池中。素榮送小芙娘前往天權島辛秀城處了,約莫傍晚才能歸家。
千頃浪中陳設比夜聞濤更為寬敞,隻因設此屋時,西窗下有一處露天溫泉。當年不知是誰提議在溫泉上方修葺屋頂,夜明岑幹脆将此處一并做室内,正好用作天然浴池,也好緩解常笑的突發之症。
而今自己倒是先泡上了。
為了達到更好的效果,夜明岑将上身衣服全部除去,熱水很快疏通僵硬的經絡,雙眼複明清澈,周圍卻不見任何人影。
想必常笑是不好意思,躲起來了。夜明岑這樣想着,将整個身子沉進溫水中,兀自撩着水花。
西窗未關嚴實,一陣涼風探窗而入,掀起勉強作屏風的紗幔,吹散氤氲的霧氣,冷意激得夜明岑冒起雞皮疙瘩。
他沉沉一吟:“小酒,把窗關一關好麼?”
紗幔後有人悶聲應着,走出一個光着膀子,打着赤腳的貓妖——獸耳好似難以收回。常笑徑直将窗關嚴實了,轉身走得極慢,在等一聲叫停。
果然,夜明岑盯着不遠處的紗幔叫住了他:“你冷不冷?過來一起泡會兒呀。”甚至朝着紗幔揚起手。
“師尊,我在這裡。”說話間,常笑已繞到夜明岑身後,即使委身也依舊有着“居高臨下”的落差,“身子好些沒有?”
“好多了,”夜明岑朝常笑解頤,擡起光滑的臂膀,搭在常笑肩上,“就是眼睛不大能看清。”
心下怦然,不知所措。
“那這樣呢?”他低頭朝夜明岑眼前湊近了三分。
夜明岑的臉上看不出絲毫僞裝的痕迹,目光顫顫眼波流轉在他的臉上,竭力想要看清眼前人,說道:“看不清,再近一點?”
常笑原是不敢造次的,夜明岑的話卻如一劑壯膽藥,他單膝跪在浴池邊緣,扶着夜明岑裸露的肩膀,再度靠近他的師尊:“這樣呢?”
談吐間的氣息混着氤氲的霧浪,溫熱得難解難分。夜明岑搖搖頭,一手摸索着常笑的鬓邊,指尖擦過他的獸耳耳廓,那枚沉甸甸的金蟬耳墜就躺在他的手心。
夜明岑故技重施:“看不清,再近一點……”
小貓妖兒哪裡見過這般誘惑?二人鼻尖相觸,并無一人向後躲閃,見狀,常笑再也壓抑不住内心的悸動,情難自抑地吻住了夜明岑的下唇。
常笑翻入浴池,摟住夜明岑的腰肢和後脖頸不肯撒手,二人唇舌交錯着互相探進對方口中,竟而有些難以喘息。
夜明岑捧住常笑的臉頰,垂涎相接,紅着面微張着丹唇喘着氣。
“師尊……”常笑有些難以自持,再度湊近來索吻。夜明岑笑着迎了上去,卻不癡纏,提醒道:“小酒,這種時候不要叫我師尊。”
常笑心有靈犀地冒出一個點子:“小酒是你徒弟,常笑是你弟弟……你該叫我什麼啊?哥哥。”
夜明岑笑着,湊近他耳畔輕聲說了句什麼,惹得常笑心跳如狂,又是一記深吻。
這邊廂二人正共浴春池,門外忽傳來“笃笃”的叩門聲,妖童在外面喊道:“祖師,占天師有請前往阿陽殿議事。”
常笑惡作劇似的不肯松口,将夜明岑抵在池壁上加深了這一吻。夜明岑聽到那妖童叫喊了幾遍,大有再不應答就要奪門而進的架勢,忙朝常笑臀肉上擰了一把,常笑吃痛地松了口,這才應了那妖童。
夜明岑嗔怒着彈了常笑一個腦瓜崩:“小酒!”
常笑裝模作樣地讨饒,起身掀開紗幔,背後整齊得挂着一套嶄新的裝束。夜明岑愣了一彈指,起身走到近前細看——一套紫藤灰落花流水紋的繡花圓領廣袖袍,中衣交領繡着摻金線的紫藤花,衣襟袖口全飾掐金窄绲邊,外袍紫藤繡花從肩膀蔓延至腰際。
夜明岑的不告而别一直成為常笑的心結,他整理夜明岑的衣物時,發現那套在彌山常穿的紫藤灰圓領窄袖袍已經洗得破舊辨不出顔色。這才萌生了重做一套新衣送給師尊的想法。
兩百年前常笑遊曆各處時做成的衣裳,終于等來了穿它的人。
将他的鬓發捋到耳後,常笑說道:“我為師尊更衣。”夜明岑笑着應允了。
夜明岑将頭發攏起束好銀冠,站在等身的銅鏡跟前注視着鏡中的自己,不免有些驚喜而陌生的感覺。少年時他總不喜歡照鏡子,那貌若女子的模樣讓他見了心中生憂。年歲漸漸加深,将他的容貌打磨成溫和儒雅的模樣。若說少年時像杏花夫人,現在便像莪術夫人——可分明她們是孿生的姐妹,一樣的容顔卻有着迥然的個性。
鏡中人身量高而挺拔,身上的衣裳裁得合身,渾然不像最早的那件衣裳籠籠統統,穿上像是被麻袋套住了似的。衣身無處不透露着精緻,夜明岑越看越喜歡,連連稱贊常笑的眼光獨到。
常笑的目光未從夜明岑身上下來過,眼底滿是歆羨。
阿陽殿上集結了衆多弟子,直排到殿外階下,殿中多為四代以内的弟子。
占風碏與夜明岑端坐殿中最顯眼的位置,宣布着島主回歸等諸多事宜,在座衆門生高呼“祖師在上”,威嚴端莊一如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