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及少有地做了噩夢。
他自拜入歲寒峰,便在薛思教導下勤于修習心法,在定力方面自是出類拔萃,所以他鮮少被夢魇侵襲。
但這一次,顯然不同。
他夢見自己與謝照卿一戰,對方的短刀又一次逼近眼前。
“我要将你的眼睛挖出來,獻于我主。”
傅及蹙眉:“為什麼?”
他問,自己的眼睛有哪裡與衆不同?
謝照卿不答,手起刀落,那閃着寒光的刀鋒便沒入了他的眼睛。
血光一片,所見混沌不清。沒有想象中的痛楚,反倒是靈魂在不斷下墜,眼前最後一絲光亮消失殆盡,他徒勞地伸出手,什麼都沒有抓住。
傅及猛地睜開眼,額上出了一層薄薄的虛汗。他呆愣地望着頭頂床帏,直到肩上的鈍痛愈發清晰,他才遲遲回過神。
天已亮,清晨的陽光才攀上窗沿一角,長街的喧嘩隔着窗戶忽遠忽近地傳來,車水馬龍,繁華依舊。傅及靜靜聽了許久,才終于有了身在人間的真切之感。他緩緩起身,四肢關節仿佛被無數根鋼針紮穿,牽一發而動全身,疼痛從微末之處直沖五髒六腑。傅及倏地嗆了一口,又吐出些許鮮血來,滿口腥甜。他輕輕擦去,又漱了口,這才小心遲緩地踏出房門。
曹若愚正托着個盤子往這兒走,嘴裡還叼着個燒麥。他一見傅及,兩步蹿上前來:“二師兄,你小心。”
他囫囵将燒麥吞下,傅及生怕他噎着,哄道:“慢點慢點。”
“我沒事。”曹若愚安慰他,“二師兄你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
“睡太久了,疼。”傅及臉色很不好,嘴唇發白,十分虛弱的模樣。曹若愚一手托着食盤,一手攙住他:“回房間吧。”
傅及微微搖頭:“房裡太悶了。”
他不想待着。
“那我們去樓下大堂吃?”曹若愚問着,傅及應下:“好。”
曹若愚便攙着他往樓下去:“小師弟和文長老也在樓下,說起來,早上三師兄換崗的時候,那個水鬼好像睜了下眼睛,但又閉上了。”
“醒了?”
“不知道,但文長老說那人的脈象要比早前好那麼一點點。”曹若愚走得穩當,托着食盤的手也穩,上面擺着的熱粥愣是一點沒灑出來。
師兄弟二人慢吞吞走到了大堂,張何已經吃完了,有點犯困,見到傅及,又很快起身,将他扶着坐了下來。
“你可别學他們倆。”傅及莫名提了心,生怕小師弟也搞出些幺蛾子來,但張何顯然還在狀況外:“學誰?”
傅及頭暈:“沒誰。”
“小師弟,我跟你說,昨晚有變态要抓着二師兄,挖他的眼睛。”曹若愚放下食盤,抓起桌上的筷子,正準備添油加醋一番,文恪輕輕咳了兩聲,他又心虛地閉嘴了。
“那這很危險。”張何也緊了心,傅及頭更暈了:“我這不沒事嗎?”
“可是——”曹若愚還想說什麼,餘光一瞥,突然瞧見了門外來人,立刻招了招手,“老先生!這裡!”
傅及順着他的視線望去,原來是前日請來的那位老大夫,對方自然也注意到了他們,健步走了過來。他雖是年邁,卻精神矍铄,笑呵呵的:“幾位道長,老朽又不請自來了。”
“怎麼會?我們還沒好好感謝您呢!”曹若愚對這樣慈祥的老人家很客氣,起身将他扶着坐下,介紹道,“這位是文恪文譽之,我跟您說過的,我那個很有本事的好朋友。”
“幸會幸會。”老人家拱手,文恪也以禮相迎:“前輩擡愛了。”
老人家沒有多說什麼,隻是和善地注視了他一會兒,才慢慢移開視線,看向傅及。
“傅道長,你的傷?”
“不礙事,文長老已經替我處理過了。”傅及溫聲解釋着,老人家沉吟片刻:“文長老?”
曹若愚連連點頭:“對對,老先生,您知道臨淵嗎?文長老就是臨淵的長老,很厲害的。”
“臨淵?”老先生若有所思,撚了撚雪白的長須,“老朽一介凡人,豈知仙家的事情?但幾位道長,左一口長老,右一口長老,想必這位文道長定是人中龍鳳,仙家翹楚了。”
文恪啞然失笑:“前輩真的謬贊了,我觀前輩遣方用藥才知大隐隐于市。”
老先生笑得眉眼彎彎,眼角皺紋團在一起,很是慈愛:“老朽此次前來,亦是為了那人傷勢而來。”
“前輩還有何種高見?”
“高見算不得,隻是想來觀摩觀摩仙家濟世救人的法子。”老先生低眉,文恪對他頗生親切:“前輩當真謬贊了,我這就領前輩過去。”
“我也去我也去。”曹若愚“騰”地一下站起來,對張何道,“小師弟你陪二師兄先吃飯,我去去就來。”
說着,他左手扶住文恪,右手扶住老人家,文恪見狀,笑問:“你幹嘛?”
“一個年邁,一個眼疾,我當然要都攙着了。”
“你!”文恪失笑,抽出手來,“那樓梯就那麼寬,我們三個并排走得下?”